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三百四十九章 蓬溪山訓
    清晨,阮雪音和競庭歌尚在睡夢中,忽被一陣緩慢而極易辨識的敲門聲驚醒。

    阮雪音翻身矇頭,將夢境續上。競庭歌掙扎再掙扎,終是唬着臉一掀被子下地,臨到門前方整理表情,一拉門見到惢姬時,眉眼帶笑。

    “老師今兒這麼早。”

    笑得有些假。惢姬看破不說破,平靜道:“早嗎從前也都是這個時辰。”

    且無需她敲門,她們自己會起。

    競庭歌再笑,比先前更假,轉頭喚阮雪音:“聽到沒,老師親自來喊了,還在那兒裝睡。”

    阮雪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睜眼,只覺頭昏腦脹,視線模糊,勉強將頭從被子裏探出來,翻身眯眼看門外。

    “夜裏又沒觀星,困成這樣。”惢姬遠觀她,輕搖頭,“此番回去,好生保養,縱是年輕,也需節制。少年時虛耗的身體本錢,年紀大了總要還。”這般說着,轉身離開,“收拾好了直接來南屋。”

    南屋即大屋,因爲朝南,多年來師徒三人都這麼叫。但此一句顯然不如前一句來得振聾發聵。競庭歌關上門,猛轉身,目光犀利盯向阮雪音,“你昨晚幹什麼好事了”

    阮雪音整個窩在被子裏,只留腦袋在外面,聞言怔忡,“什麼都沒有。不過在崖畔說了會兒話。”

    除了說話倒也有別的,但

    而已。跟睡不醒沒關係吧。

    “那老師讓你節制什麼”

    阮雪音哭笑不得,終有些臊得慌,“她說的是回去以後。”該是針對此番拿藥之舉。又擡眼望競庭歌:

    “那藥你吃了麼”

    競庭歌眨了眨眼,走回牀邊開始穿衣服,“我哪需要喫都在瓶子裏,一粒未動。”

    那你一口氣拿走半瓶多。阮雪音不死心,繼續道:

    “你究竟”

    “你先把你妹妹的事給我說清楚。”競庭歌打斷,“阮墨兮我當真小瞧她了。若真是阮佋意思,派她來我身邊埋伏,這個老匹夫,倒的確該收拾了。”

    未睡醒的晨起時間也容易吐實話。阮雪音心下一動,“怎麼收拾”

    對方彷彿滯了一滯。但她背對她在穿衣服,完全看不見表情,只能從動作間略窺端倪。

    “過些年真要打起來,”半晌,她答,“就收拾了唄。”

    怎麼聽怎麼不像實話。阮雪音心道,也起身穿衣。一切停當,兩人遵師命直接往大屋去。

    “早飯都不喫嗎”

    臨到門前,阮雪音低聲。

    “我也想呢。”競庭歌一摸肚子。倒不餓,昨天半夜吃過麪,但清早起來不喫不喝,實難轉腦子。

    便在她們推門而入的當刻,飯香四溢,定睛一看,兩方狹長桌几上竟各整齊擺着一杯水,一碗粥,一塊糕,一枚白煮蛋。

    “時間有限,待會兒二位君上回來了,你們也該收拾下山。便一邊喫早飯,一邊聽我說幾句。”惢姬坐中央,她們倆桌几正前方,多年來的老位置,微笑,示意兩人坐下,“先喝水。”

    待會兒回來。那兩個人被老師支去了哪裏

    而坐在上課學習的南屋喫早飯,前所未有。

    老師臉上那種表情笑意,端坐桌几後面那種姿態狀態,前所未有。

    各自書幾還是昔年她們皆在時的擺放方式,並排,中間隔着約三人寬。相繼屈膝盤腿坐下,也是昔年進食順序,先飲水,再喫粥,一壁就糕點,白煮蛋的殼已經剝好了。

    老師不算慈愛,甚至在大多數時候非常嚴苛。唯獨每天早上的白煮蛋,她們從來沒有自己剝過殼。都是如此這般,剝好了,安放在小碟裏。

    “小雪出門一年有餘,心智性子,都有變化。庭歌離開時還是小姑娘,此番回來,卻是心智性子並容顏都大不同了。”

    兩個姑娘皆在喝粥,聞言也不知該不該接話。阮雪音轉頭看一眼,淡淡道:“也沒怎麼長變。只是比當年老成了些。”

    競庭歌白她一眼,咬一口手中米糕,“按生辰,我本就比你大,下山又早,老成些也是應該。”

    “不錯。”惢姬微笑,“拋開入門先後,你這聲師姐,確是叫委屈了。”

    競庭歌一怔。

    阮雪音也覺莫名,“我們倆究竟誰大,已是無從查證。她的十月初三還是老師予的。何來委屈之說”

    “如果競庭歌確爲競庭歌,”惢姬笑意不減,去看競庭歌,“那麼你的生辰,應該就是十月初三。”

    競庭歌放下勺子。也放下米糕。她用先前握勺子那隻乾淨的手摸了好半晌,方摸出來絹子,拭手,眼睛卻一動不動釘在惢姬臉上。

    “老師此話何意。”

    陳述句。

    “很多年前因着機緣巧合,我與幾個素不相識的姑娘被聚合在一處,研習藥理,培育藥材,很多世所罕見的成果都誕生在我們手上。”

    阮雪音也放下了勺子。

    時候尚早,山鳥未鳴,室內安靜將氣氛包裹得太不尋常。惢姬似有些受此感染,打住,轉了話頭:“有言在先,這個故事,你們只能聽,不能發問。聽完了,我還有幾句囑咐,然後你們便下山吧。”

    兩人皆未迴應,只定定看她。惢姬也不在意,平淡繼續:

    “總共近十三年吧,我們日日在一起。每天都是一樣的,擡頭同一方雲天,腳下同一片園子,身邊同樣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那片土地上的藥植花木。年年月月,總有新品類,看着常換常新的顏彩和形態,會覺得每一輪四季也都是不同的。人間繽紛,盡在於此。以至於明明只有我們幾個人朝夕相伴,卻並不無聊。而且花木良善,比外界紛繁人心難測值得託付多了。”

    她掃一眼兩個姑娘面龐,微笑繼續:

    “本以爲這樣的日子,會是我們幾個一生命途,既爲起點,也爲終點。到第十三年才知道,原來不是。確切說,第十年時我們便發現不是了。”

    她說了很多個“我們”。阮雪音不確定是否每次都指同一組“我們”。

    “我們這羣人裏,原來有人不是爲了藥理花木。十年磨一劍,爲的是另一件事。一個人磨劍十年,到了劍該出鞘那刻,是無論如何按不住手的。他要對得起過往所有時間和心力的付出,哪怕臨到關頭已經覺得,不用、不能、不該出手。人啊,最終需要說服的只是自己。想要過往十年隱忍磨礪不白費,想要說服自己沒有白活,便只能利劍出鞘。第十三年,那把劍出鞘了。很可惜。結局不好。”

    “那個磨劍出劍的人,還活着嗎”阮雪音問。也許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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