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三百四十八章 勸君惜取少年時(二十)
    慕容峋一時沒覓得機會將此話轉述給三人。

    午飯之後,兩個姑娘依舊隨惢姬在藥園打理花植。顧星朗提議繼續閒逛,兩人擇了另一條昨日沒走過的路。

    因着競庭歌囑咐,慕容峋搶在對方開口引話之前先發起了話題,東拉西扯,說的都是好些年前的少年事。

    顧星朗也不轉題,你方唱罷我登場,亦講了些十來歲時候趣事。

    “不都說你那時候喜歡紀晚苓”

    同上山那日一樣,顧星朗依舊在撿石子丟石子。慕容峋見狀玩心起,擡腳勾一塊地上小石,一挑而再挑,最終朝顧星朗那側踢去。

    “都說是誰說”顧星朗反問,擡腳接石子,踢回去。

    “整個青川啊。不止那時候,好像一直喜歡吧。以至於打破弱冠之諾提前接了她入宮。這麼全天下看着的事,你倒回問得理直氣壯。”

    慕容峋答,再踢,顧星朗再接,兩人就這樣一邊上坡一邊對石子,好半晌竟無人失誤。

    “這君位惱人處,正在於此。”顧星朗道,“我自己的事,私事,卻因爲這位置身份,不得不日夜受人議論,成爲談資。”

    “且隨事態發展,有的是人自行幫你編故事,年復一年,編的比實際狀況還要精彩百倍。”慕容峋接上,甚瞭然。

    顧星朗擡眼,兩人相視一笑。

    “所以啊,有意思嗎”

    “沒什麼意思。”慕容峋再答,“我就更慘。沒有青梅竹馬,更沒有傳遍四海的初戀軼事,人家要爲謀爲士,這君位便成了我的原罪。”

    顧星朗眉心一動,“是啊,單以這層邏輯論,你不在君位,與競庭歌的願景衝突便不會這麼大。”石子再次飛過來,他接住,停下,人也停下,似笑非笑,

    “叫你拿君位換她,你換麼”

    慕容峋沉默一瞬,“你如今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做法,也難長久。除非阮雪音妥協,否則早晚,你也是要做了斷的。後宮自有後宮的道理。讓你拿君位換她,你換麼”

    顧星朗想了想,又似乎根本沒想,僅僅爲維持談話節奏而刻意頓了半瞬,

    “我換。”

    慕容峋不確定這句“我換”,幾分真心,幾分玩笑。但對方說這話時的表情,那個笑容,自此留在他記憶裏,很多年。

    以至於當晚因爲回味這句話和與之相伴的神情,他好半晌沒睡着。直到一陣咕咕聲起,顧星朗聽見了,挑眉,黑暗中問:

    “餓了”

    慕容峋頗尷尬,“四菜一湯,每樣那麼一小碟,五個人喫,一天還好,接連兩天,”他頓,“你不餓嗎”

    “也有一點。”顧星朗答,“去廚房看看”

    食材是有的。蔬菜和一些切好的面很快被翻出來。兩個人手忙腳亂將該洗的洗了,該切的切好,柴火燃起來,水已經燒沸,臨到關頭,面面相覷:

    “誰來”

    顧星朗觀一番對方架勢,暗忖這小子怕還不如我,搖頭,撈起衣袖正欲答“我來”,卻聽門口一道清越聲起:

    “大半夜叮咣咣的,鬧什麼”

    卻是競庭歌,抱臂胸前,氣鼓鼓。很快阮雪音也出現在她旁邊,有些懵,睡意未消,“做飯”

    自然再沒有他二人動手之餘地。競庭歌和阮雪音也無甚經驗,但好歹只是煮麪調味,菜面撈起來,撒上鹽,再滴些芝麻油。臨了,競庭歌靈機一動,又切些蔥末扔進去。

    一大盆青菜湯麪條,此刻擺在廚房內小方桌中央,碧幽幽看着竟很有些食慾。

    用的是喫飯的小碗,二位少年各自盛了個滿,倒還端着姿態,仍難掩狼吞虎嚥之勢。姑娘們並不覺餓,見他們喫得香,也各吃了半碗。

    “二十三年來頭一回,”兩碗麪連湯下肚,慕容峋就着競庭歌遞過來的絹子擦嘴,“夜裏餓得睡不着覺。”

    “卻因此喫上了這頓可能再沒有下次的青菜湯麪,”顧星朗放筷,也覺滿意,“值了。”

    阮雪音右手托腮,懶懶看桌上盆中殘湯,“是不錯。”又擡眼望競庭歌,“你最後的蔥末,神來之筆。”

    競庭歌雙臂交疊趴在桌上,也有些懶,“那自然。我幹什麼不是神來之筆。”

    “能這麼一直在山裏住着,日日喫這碗青菜湯麪,倒也不錯。”顧星朗再道。

    “得了吧。”競庭歌嗤笑,目光投進滿屋暖黃燈色裏,“也就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你才覺得這面好喫。明日又喫,多喫幾回,再往後日日喫,很快就厭煩了。”

    她撐起來去看阮雪音,似笑非笑,“世間諸事,概莫如此。人難長久,終不過天各一方共月明。這是小雪說的。對吧”

    阮雪音坐在顧星朗對面,眸光睫影皆在燈色裏,依舊託着腮,似乎並沒有聽進去,隨口答:“嗯。”

    春夜深靜,那靜謐中似也悄蘊了盎然,四人圍在桌邊燈色間,有一句沒一句閒聊,久坐亦不覺冷。入子時,兩個姑娘開始哈欠連天,衆人方一起將廚房收拾停當,各自回屋歇息。

    出得門外,便要分道,顧星朗略踟躕,終伸手將阮雪音拉住,

    “還能堅持麼說幾句話。”

    能不能堅持,總歸熬夜於她稀鬆平常,遂點頭,由他牽着走。至崖畔那塊巨大黑石邊,顧星朗駐足,

    “真不能坐”

    此處在蓬溪山制高點,昨夜觀星他們也曾上來,只沒到這附近。距離房舍已經很遠,競庭歌更是早進了屋,阮雪音一笑:

    “昨日騙你們的。她下山之後,我也常來這裏坐,視野實在好,不坐白不坐。”

    這般說着,兩人挨坐下,深夜無風,山林正默釀春天氣息。顧星朗望半刻影綽綽山色,轉頭見她手肘撐膝依舊託着腮,笑道:

    “跟我在一塊兒,還坐得這般端正。”

    阮雪音也轉頭,“端正嗎很隨意啊。”

    顧星朗一拍自己肩頭,“照話本子的寫法,此刻你不是該靠在這裏”

    阮雪音一怔,也笑,“我讀話本子很少。書架上沒有。還是每年趁下山偷偷在書攤上快讀的。”

    顧星朗頗來興致,“好看嗎”

    阮雪音認真想了想,“一般。”再笑,“爲數不多看過的那些,沒有靠肩這種情節。”

    顧星朗伸手一攬,青絲婉轉落肩頭,“那你是沒讀到寫得好的。大師筆下都有這種情節。”

    阮雪音本就犯困,此刻靠他肩上倒舒服,蹭了蹭調整好姿勢,繼續笑回:“話本子作者裏也有大師麼我看的那些,都叫人生氣,不是誤會連篇且哭且鬧,就是郎君負心悲劇收場。”

    顧星朗蹙眉,“你都看的些什麼壞故事話本子也有花好月圓人長久的。還不少。你光顧的那些個書攤,攤主水平不行。”

    阮雪音好笑,“大半夜不讓人睡覺,來崖畔坐着是爲討論話本子”

    顧星朗輕捻她髮絲,“小雪。”

    “嗯”

    “我們要個孩子。”

    春夜深靜。那靜謐中似惶惶然蘊了萬般不可說。

    半晌。

    “爲何”

    “什麼爲何”他捏了她下巴擡起她的臉,低頭去看,“我們總會有孩子,或早或晚。”

    “但你之前不是說”

    “我改主意了。早一點也好。你說他們會更像我還是更像你”

    阮雪音心跳有些快,勉強笑答:“自然都不一樣。會有像你的,也會有像我的。”

    顧星朗埋得更低,鼻尖蹭鼻尖,“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真的很難。好在極近,無須強撐笑意,她垂睫,“都好。”

    “小雪。”

    “嗯。”

    “這幾個月,你一直有用藥吧。是蓬溪山的方子”

    她睫毛顫了顫,“嗯。”

    “會有影響嗎”

    “老師說不會。”

    “那就好。”他笑開,滿目欣然隨交纏的氣息打在她臉上,淡淡刺痛,“但是藥三分毒,這次回去,便不要再吃了。對你對孩子,都不好。”

    阮雪音沒應。

    或者極輕地點了下頭

    他不確定,再埋半寸點上她脣瓣,研磨,春水滿四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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