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四百零二章 機辯(下)
    “夫人深明大義,所言極是。”杜晟回,

    “那麼祁國後庭之睦,便是四國邦交之睦,夫人一枝獨秀,叫我大祁如何與白君、蔚君陛下交代白君之怒,五月時還只傳言,如今已是半個青川皆有耳聞,”

    他低着眉目,神色卻愈加嚴正,

    “去歲聽雪燈亮至今,已逾半年。

    夫人言一時,並非一時;

    夫人暗指臣等小題大作,並非小題;

    夫人認爲臣等出於對您師承的忌憚,有意針對,此刻臣便斗膽代朝臣們表一句,只對事,不對人。還請珮夫人謹守后妃之德,還後宮以清寧。”

    阮雪音看着他眉眼,看着那些正色與凜然,

    “杜大人認爲,是本宮擅寵,擾了後庭清寧。”

    “禮之用,和爲貴。夫人專寵,壞了後庭之禮,自然有損清寧,更損時局。”

    “敢問杜大人,”阮雪音不應這句,繼續道:

    “昨夜御史司和審刑院皆收到密報,直指本宮蓄意避喜、算計天家傳承,這兩封密報,是何人呈送”

    “匿名呈送。”肖子懷仍在殿中央,距阮雪音較杜晟遠些,“御史司收到密報時的具體情形,今晨已向君上詳細稟報過。”

    “審刑院亦然。”郭培答,比肖子懷立得更遠。

    “不明信源。”阮雪音點頭,“但此報指向明確,總能依據其內容對送信者身份稍作判斷。肖大人,您覺得何人可堪呈此密報是朝中哪位臣工麼”

    “自然不是。後庭事務,前朝不詳;關涉夫人,更非朝臣所能及。”

    “也不可能來自民間吧”

    肖子懷眉心淺動,“宮內事,更非尋常百姓可窺。”

    “那麼只可能是後宮的人了。”阮雪音言辭淡淡,“哪位內臣或宮人麼”

    “夫人上殿之前,太醫局所有人已經當庭受過問詢,御史司和審刑院也會進一步查實。”遠處郭培緩聲,依舊和氣。

    阮雪音揚眸望過去,

    “郭大人原本覺得,若本宮以奇藥祕術避喜,最可能被御醫們發覺,所以暗送密報者,有可能來自太醫局。”

    “回夫人,正是。然太醫局各位大人皆否認,最重要的是,連張大人都斷不出夫人之症,臣等有理由相信,此信不來自宮內醫者。”

    “宮內醫者,也不都在太醫局。密報上不是說了麼,雪音不才,也通醫理。巧就巧在,據我所知,祁宮中不在太醫局卻精通醫藥的,不止我一位。”

    隔着一整個殿庭,紀晚苓盯着阮雪音。

    持續在盯,直至此刻。她眼皮跳了跳。

    “所以夫人確通醫理。”肖子懷道。

    “是。”

    “不止一位,又作何意”郭培問。

    “杜大人方纔說,是本宮擾了後庭清寧。擅寵之過,有違后妃德,雪音不敢推脫。但真要言擾言亂,昨夜送密報誣陷、引發今日朝堂紛紜之人,纔是用心良苦。”

    她環視殿上東西臣工列,聲量忽高,

    “專寵所撻,其實不止撻雪音,也撻君上。箇中道理,諸位大人不會不懂。如今有人以算計天家傳承之名構陷,讓雪音罪加一等,君上若繼續相護,勢必引發君臣不睦,禍亂大祁朝綱。雪音疑罪,自然該查;但背後手腳之人,更值得警惕。”

    話音落,她轉身向北,跪地深拜,

    “臣妾今日上殿,已逾后妃之禮;此刻議君上、論朝政,句句爲罪。無論真相如何,臣妾甘願領罰,但請君上、也勸各位臣工,以全局計,切勿因小失大。”

    “剛講過了,”顧星朗緩開口,面上無波瀾,

    “今日殿上無論誰,說什麼,都不算過、免於罪。起來吧。此刻你這般跪,晚些結論是爲構陷,豈非要滿朝文武向你跪拜致歉”

    自然不會。爲今之計,已算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額頭觸在手背上,地面深處的涼意傳入掌心。阮雪音一環環算接下來步驟。

    且看對方是否知難而退了。

    真要兩敗俱傷,總歸自己只損八百。

    “夫人言後庭之中,還有人懂醫理,且不是御醫。”半晌,肖子懷沉聲,

    “臣斗膽,揣測夫人弦外意,是想說暗送密報之人,或爲此人”

    阮雪音已經站起,聞聲轉頭,“不錯。”

    肖子懷沉吟半刻,沒往下說。

    杜晟啓口,“敢問夫人,此人是誰”

    實在很想和他交換一下眼神。實在沒找到機會。

    先前沒機會,此刻上了大殿,更沒機會。

    顧星朗。她心道。未奏先斬,但願沒給你出難題。

    草木搖曳,不絕如縷。阮雪音垂了垂睫,復擡眸,輕描淡寫:

    “蔚相之女,瑾夫人上官妧。”

    午時將過,人語嗡聲被木葉交響隔絕於鳴鑾殿內。

    顧淳風站在長階之下,踮腳翹首,自然什麼都望不到。

    “午膳時辰都要過了。”她頗覺飢腸轆轆,又走不得,撫着肚子,面上焦灼,“半天也不見出來個人,也沒人再進去,都悶在大殿裏做什麼請君入甕,甕中捉鱉”

    都不是什麼好詞,似乎也不貼切。段惜潤默默想。她是半柱香之前到的,已經用過午膳,此刻與淳風並立相候,酒足飯飽,也就從容許多。

    “事關重大,又上了鳴鑾殿,自然要一鼓作氣求個說法。恐怕沒那麼快。”她柔聲寬慰,看一眼淳風動作,

    “殿下要不要先回去用午膳若有消息,我讓滿宜來靈華殿通報。”

    “別了。”淳風擺手,“這麼大陣勢,一刻都耽誤不得。后妃登朝堂,青川三百年,何曾有過這種事萬一有什麼不測,我好歹是公主,還能說上話。”

    段惜潤眨眼,“可殿下您,根本進不去啊。真有不測,”她抿嘴,“等到咱們知曉,怕是大局已定。”

    是這個理。顧淳風跺腳,“究竟到哪一步了,滌硯這個死小子,就不能出來報個信麼”

    滌硯出來了。

    便在顧淳風話音落處。

    他一路下長階,神色肅穆。好容易走近了,顧淳風正要開口,只見對方恭謹一揖,

    “夫人,請隨微臣上殿吧。”

    顧淳風眨眼,轉頭去看段惜潤。段惜潤一臉懵,待要問,卻聽另一道甜糯音色自身後響起:

    “有勞滌硯大人。”

    雙雙回身瞧,可不是絳紫色的上官妧

    “你也要進去”顧淳風脫口而呼。

    上官妧並不理會,徑直與她二人擦身,款步上長階。

    “滌硯”

    “殿下恕罪,君上還等着,朝臣們皆等着,微臣先去了。”

    “這什麼了不得的局啊。”眼見滌硯引上官妧快步往鳴鑾殿,顧淳風目瞪口呆,“珍夫人,”她盯着長階之上人影漸小,直至完全望不見,

    “總不會再過一會兒,你也要進去就差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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