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四百三十一章 陣前
    “陛下不曾責罰,王叔倒來問罪,又是什麼禮數真要講禮數,入宮門只可步行不得御馬也是成規,小侄瞧王叔也沒按規矩辦嘛。”

    白駒上那人黑甲加身,於盛夏斑斕中甚點眼。距離太遠,阮雪音看不清臉,只覺其眉濃長而挑直入鬢間,目色如芒,毫不掩飾直朝着引凰臺上老者擲去。

    “陛下恕罪。”他下馬,跪地一拜,“侄兒原是奉旨覲見,沒帶多少隨行護衛。然今晨下了空城令,侄兒再愚鈍,也知此令如山,上一回出這種事,還是顧祁代宇文時。”他不起,以額觸地聲量卻大,

    “侄兒驚惶,唯恐出事端,這才”

    “這才召集了近半數禁軍,於宮門口待命。”引凰臺上老者終於開口,高樹濃蔭,鳳紋掩於綠影,“八月便又是天長節了,但朕這身子骨,怕是撐不到。”

    聲音開始移動,由上往下,竟是聲聲更近。

    但見空地上赫然出現一把巨傘,兩名護衛共擎,傘之大,至少可容十人。鳳袍老者便慢行於傘下,好半晌方走到那兩張酒案前。

    段惜潤垂落兩側的雙手捏緊了裙紗。

    照理說她不知白君癥結在於曬不得日光。阮雪音餘光瞧她反應。該是擔心洛王動手。“不至於。”遂道,“這時候動手是爲弒君,他不敢。陛下多逼幾步他再動手,才叫爲自保而不得不反。他會等。”

    “父君何必下去。”

    “家師說這世上所有事到最後都是人的事。人和人之間,有結未打開,有話沒說完,所以事情解決不了。我原本不懂,下山之後,深以爲然。”

    段惜潤默了半刻,轉頭看阮雪音。連續病痛昏迷摧折得她嘴脣有些乾裂,醒來後那幾口水也並沒有讓兩瓣脣潤澤起來。面龐白得發青,眼下微腫像長過了頭的臥蠶。

    “姐姐知道是什麼結,什麼話”

    “大概吧。安王妃究竟來沒來,有消息了麼”

    段惜潤四下看一眼,“我這就去問。”

    皇宮深寂,整個韻水也深寂。望不到頭的街巷上是同樣望不到頭的鎧甲騎兵,而阮雪音突然想起來最後一幕裏她問出的那句話。

    不是問的淳風,是問的沈疾。沈疾怎麼回答來着

    沒答。他塞給她一樣東西。

    她不自覺往中衣裏摸。段惜潤已經離開,四下無人,動作小些並不突兀。零散印象簌簌迴歸,她之所以記成了淳風,因爲那樣東西最後由淳風幫忙塞進了她的中衣。

    一隻香囊。如月白如星璨,極隱銀線埋在其間繡着一段龍紋。

    白色龍紋。她心跳忽快,拉開香囊湊近了往裏看。

    像是一張字條。

    高樹遮蔽,盛夏無風,她餘光瞟周遭,伸兩指將字條快速拈出來。

    北境。

    只兩個字,再無其他。而這字跡她絕不會認錯,更無人能模仿出這般落力筆鋒。

    太久沒見,見字如面。她忍不住想笑,心裏面開出花,反應過來矯情,更沒出息,生往回憋了,繃起神思體會此二字機竅。

    是說他調遣了兵士,卻沒去臨自和曲京,而是伏在了北境

    還是他在北境做了其他排布,韻水城一旦鬧起來,自有相助之法

    她有些氣悶。香囊都遞了,爲何不多寫幾個字

    遠處正宮門便在這時候起了響動。

    那把巨傘還在空地上,三個人都仍立酒案邊。

    宮門開始緩慢閉合,至一半,忽然再關不動。

    內外皆是黑甲禁軍,反向力道相抵,沉重宮門竟就此僵持在了半道上。

    傘下老者長嘆一聲,“逍兒,這酒你是不打算同朕喝了。”

    段逍,洛王大名。

    “陛下空城關宮門宴飲,”段逍沉聲,“臣,不敢喝。”他右手上移,半掌撫了腰間佩刀,左手微轉,向外翻了翻。

    自都被鳳袍老者收在眼底。“你說,是你這兩隻手動得快,還是朕的笛聲傳得快”

    距離甚遠,好在空曠安靜可聞針落,阮雪音凝神,對話悉數入耳。

    便見老者左手也翻了翻,握上一管笛。淺白微黃似楓木,或者胡桃木

    “姐姐還說父君不欲動兵刃。”

    忽然耳畔一聲沉鬱,阮雪音凝神太過,唬得心到嗓子眼,轉臉卻是段惜潤回了來。

    半刻平復。“怎麼說”

    “那是我們白國的骨笛。國君號令皇室暗衛隊,便吹這個。只此一支,傳了百年,音色與其他骨笛皆不同。”

    是有這麼回事。老師說過,顧星朗也說過。久病傷腦。“此笛音禁軍識得麼”

    “按理應該識得。”

    “你父君不會吹。”

    段惜潤一怔,還想問,空地上再次傳來人聲。

    “陛下究竟,意欲何爲”洛王右掌還在佩刀上,外翻的左手卻垂下來。

    傘下老者沒說話。洛王視線赫然揚起至引凰臺上。

    阮雪音和段惜潤也轉頭看。

    引凰臺上一排女眷,卻是四位公主。

    “朕昨日問她們,夫家隨洛王謀反,如何自處。”

    “看來幾位殿下所答,不合陛下心意。”

    “舉國境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皆爲王臣。更何況她們是朕的女兒,白國的公主。”

    “陛下覺得被戳了脊樑骨,侄兒又何嘗不是日夜難安如芒刺背。”

    洛王上前半步,鳳袍老者沒動。

    安王也沒動。

    他又說了一句話。

    老者忽朗聲笑起來。“早將儲君位予你,便沒有今日了安王,你怎麼看”

    “心性既定,由人推勢,所謂被逼,藉口罷了。”安王立於西側,依舊氣定神閒。

    “王叔端的好姿態。輕裝而來坐收漁翁利,也是競庭歌獻計陛下,侄兒謀君位,不過坐一個竊兵權連累公主們謀反之罪,安王叔卻是勾結他國不知行了什麼交易換這君位。”

    “賢侄咬人,張口便至。競先生來曲京之前,先去的臨自,有賢侄書信爲證。”

    正午已至,日頭傾軋,晃得空地上人影不可辨。

    “可她來臨自之前,已經到過韻水。”洛王微眯眼,“安王叔還沒明白麼,今日你我,只有一個能活着出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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