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四百五十九章 冬眠
    永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入巳時,崟國登基禮始。

    從夏到冬,短短半年內此爲第二回迅捷而至詭異的國君承襲事件。前有韻水之變公主即位出了青川第一位女君,今有鎖寧逼宮崟君禪位突然化干戈爲玉帛。

    更多人不稱其爲事件,紛紛定其爲事故。蓋因這場大雪之後的登基禮實在行得倉促,而崟國滿朝文武深靜如演一出默戲。

    禪了位的老崟君被尊爲聖君,連夜搬去了岱廬,合宮皆知。阮雪音剛天明便前往拜見,被告知聖君後半夜方歇,尚未起。

    夜長meng多,她不願拖延,索性岱廬外等着。直至外間樂聲起登基禮開始,依然無人出來傳喚,她始覺不對,以擔心父君安危爲由進了去。

    阮佋平躺牀上,果然睡得安詳。阮雪音走近觀他呼吸均勻,面色無異,輕喚了幾聲“陛下”。

    無人應。她加大聲量,對方仍是不醒,連睡時被被擾的淺動翻身都無。

    她伸手握了對方手腕搭脈,眉心蹙起來,又不管不顧掀他眼皮看再靜聽那呼吸深淺節奏

    服了藥,短則七日長則半月,不會醒亦不會死。

    蓬溪山纔有的藥。也便是東宮藥園就有的藥。阮雪音氣結。

    “與陛下的約定,是如實告知東宮藥園始末,雪音方傾力助崟國度此役。陛下如此行事,是要毀約了。”

    依舊無人應。但老師曾說服此藥者並非全無意識,甚至能聽到些人語,只是自己不醒亦難動彈。

    “第一,此園絕非僅供煉丹求長生之用,那滿牆筆記,分明都是些淬毒試驗,陛下沒有實言相告;”她開始自顧自說,

    “第二,這四位前輩分別姓甚名誰陛下說她們入園時都才十歲左右,是您入主東宮前遍訪青川尋得,想來總有名字荻,錦,顏,綺,全名是什麼”她稍頓,

    “我母親是哪個字”

    牀榻上那人睡得巋然,在此之前阮雪音一直覺得他不老。

    卸下行頭閉上眼,五十了,確見老了。

    她猶豫再三,忽俯身至他耳旁輕道

    “如果我告訴陛下,她們當中還有人沒死呢”老師曾說在等一個結局,讓競庭歌和自己替她看完,

    “不知何故,我覺得她們等了二十餘年的結局就在鎖寧城,就是此役。她們都會來的,您不想再見一見故人麼”

    榻上人始終無任何反應。阮雪音盯着他的臉,被眼皮遮蓋的瞳子都不曾轉一下。

    雪後尤冷,算是個晴日,不見日頭,但天光極亮。阮雪音心神不定出了岱廬,一路寂寥,宮人們無聲穿梭於竹林石徑間,沒什麼異動,前面登基禮該順遂。

    但阮仲要有的忙了。突如其來的新君,除武官中該有不少支持他的聲音,更多朝中重臣們須打點。東宮亦未安置,阮雪音想及昨夜種種,覺得該再去一趟。

    聊聊封亭關。

    過去數年她回來次數太少,阮佋對這位癡癲太子保護又甚,宮中更是明令禁止提封亭關那年蒼梧城舊事。

    今非昔比了。君位改規則易,最重要的是,應該到了可以問的時間。

    她踩着厚雪復至東宮門前階下,剛擡步,門再次開了。

    走出來一位風毛華服婦人,比昨夜太子妃更見美豔,也更見年紀。

    “雪音。”婦人笑開襯得周遭渾白亦明豔,而她通身石榴紅恰似十二月盛綻的梅。

    這母女倆倒如出一轍地喜紅。“姝夫人。”阮雪音頷首。

    “怕是不能再叫姝夫人了。”婦人下階梯,描金緞鞋上同樣鑲了茸茸白風毛走得步步生蓮花,“一朝變天,聖君不管事,本宮這種從前慢待當今君上的無知婦人,恐要被一條白綾賜下來直接嗚呼了。”

    她這般說,面上卻鬆快自在,嬌矜一如昔年。阮墨兮的容貌是長過了其母的,但心性厲害不足姝夫人五成。

    “夫人已經去岱廬見過聖君了”

    “一早就去了。除聖君誰還能保我的命”她走下來與阮雪音並立同一級階梯,展眸望蒼茫宮闕,字字呼白汽,

    “不中用了。聖君也裝睡,不會管本宮死活了。大半生相伴,有什麼意思。”

    “聽說蔚後已經動身,過幾日便要回來。”

    “她又頂什麼用。”婦人一嗤,“競庭歌願意開口讓蔚君替本宮求情還差不多。”她美目稍轉,轉到阮雪音身上,整個人側過來,

    “蔚君陛下求情也難一錘定音。還是你開口最管用。”她聲量更低,

    “當今君上鍾情你多年,雪音你去求,定能救本宮一命。”

    阮雪音交握着的右手狠掐了左手一下方控制住沒動聲色。

    “此來東宮,是探望太子殿下。”她退開寸許,一禮,“雪音先去了。”

    “東宮閉門謝客了。本宮剛進去就沒見到。”

    阮雪音頓住身勢,“夫人來找太子,又是爲何故”

    “自然爲保命。本宮與太子如今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死要活,與對方商量總沒錯。”婦人一笑,“此刻除了君上,恐怕沒人見得到他。你還是等君上得空再一起來吧。”

    東宮藥園和封亭關,想知道的太多,說的話走動的地方也已經太多。阮雪音自知多行易出錯,不再滿宮轉,午膳時分回了雩居。

    雩居大變樣。距離她晨間出門不過兩個時辰,帳幔顏色變了,陳設多了,滿園滿室粉白香花與地上積雪漾成一片香雪海。

    “回六公主,造辦司的人這麼搬來了,奴婢們也就看着擺,沒等您回來請示下,您看”

    那婢子一壁說,人已經跪下。整個崟宮無人與阮雪音相熟,這幾日雩居伺候的也都是臨時撥過來的宮人。阮雪音不欲與她們爲難,略點頭道一聲“無妨”,徑自用完膳回屋。

    阮仲晚間至,兩人坐在前廳飲茶。其實無甚可說,有些話問了反而尷尬,阮雪音靜觀杯中澄亮茶湯,半晌聽對方道

    “造辦司的人來問我喜好,以重新佈置影宸殿,我沒什麼特別喜歡的,隨口說了幾樣,順便讓他們把雩居里的東西換一換。”他稍頓,

    “沒別的意思。昨夜阮佋說完那些,怕你再回這裏不自在。又聽說新來了一批淡色香花,想着你喜歡,就讓他們一併送了。”

    “多謝。其實不必。”阮雪音靜聲,“我住不長,很快便要回霽都,這些東西還是該留着其他各殿用。你初登基,以後有的是殿宇須佈置。”

    半刻安靜,粉白花朵溢冷香。

    “我沒想過娶別人。”阮仲也看着杯中茶湯。

    “我今日才知道,”阮雪音轉開話頭,“原來姝夫人知道。”

    他擡頭看她,旋即明白。

    “她站在東宮門口當着所有人同我耳語,我便在想,阮佋是否也知道。”所以發書至霽都要她回國。

    每個人的盤算都似長遠,此局到此刻爲止究竟動沒動,從哪一環開始變了走向,阮雪音已覺糊塗。

    “所以她也很可能知道我不姓阮。”阮仲面色生變,顯然動了殺機。

    “阮墨兮就要回來,你不能殺她。”阮雪音稍頓,再問

    “今日你去過岱廬麼”

    “還沒。”一整日忙亂,好容易得片刻空隙,只想來見你。自沒說。

    “他也遁了。將此局徹底丟給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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