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四百七十七章 雪鑑封亭關(五)
    ;谷內衆人俱是變了臉色。

    箭鏃相向,慕容嶙與慕容峋就在車前,偏不好閃躲避讓,蓋因眼前女子實在柔弱,姿勢更是笨拙,那支羽箭搭在根本未繃緊的弦上,完全沒有要發的樣子。

    該也發不出來。

    “祁君陛下這是何意”閃避丟臉,不躲亦難心安,慕容嶙死盯着翠衣美人挽弓的素手,沉聲高問。

    “晚苓。”顧星朗卻似同樣意外,萬般意味皆在此聲中。

    “君上說以夢爲憑,婦人之見。臣妾卻不覺得。”紀晚苓幽幽再道,“凡生異象,必存因果。磊哥哥經年不至,近來卻頻顧,秋夢連綿,入冬後果然便有了時隔八年的另一次封亭關之約。”

    她舉着弓下車,步步靠近,箭鏃對上慕容嶙眉心,只餘寸許。

    慕容嶙面色不改,直視紀晚苓水光盈然的杏眼片刻,忽擡手握箭桿最前端手腕一擰,咔嚓

    箭鏃斷,無聲落塵土。

    “這把落日弓,昔年屢見故太子挽射。”折斷的箭桿還對着眉心,慕容嶙字字慢道

    “封亭關之戰,交手的本該是崟蔚雙方,祁國無辜,牽連戰封太子也入戰局,慕容家有過。但只此一項,”他斜眼看關城上顧星朗,

    “餘外指責,慕容氏蓋不領受。”

    “蔚君陛下,”紀晚苓轉頭嚮慕容峋,“你領受麼”

    慕容峋整張臉滯了滯。“肅王所言也是朕意。瑜夫人,思念致夢乃常情,我們都有過類似經歷。夢中言論很可能實爲心底疑惑,是夫人你自己在告訴自己,而非戰封太子託言。”

    “陛下方纔猶豫了。”紀晚苓持續舉着弓,該是重而時間太長,兩臂開始輕顫,連帶着袖擺也顫,如風過碧林,

    “那陛下你說,不是慕容氏,不是阮氏,白國山高路遠,誰會在戰事行將告終時這般設伏圍殺祁國皇太子”

    半晌靜默,慕容嶙輕開口

    “戰封太子之薨,坊間傳聞經年不絕,嫌疑最大者,從來不是崟蔚。”

    顧星朗始終無甚表情在望山壁樹影間愈加稀薄的日色。谷中數萬人聽得此言都想擡頭,卻沒人敢;阮仲也想轉頭,勉力忍住了,以至於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或該說體會到,顧星朗此刻真實狀態。

    他無甚表情,眼底卻起了些若有似無的,笑意

    “六七年來妾身也一直這麼想。”卻聽紀晚苓繼續,“爲此甚至自請入宮,想爲磊哥哥討回公道。”她微偏了一下頭,所有人都覺得是在看顧星朗,

    “險些便鑄成大錯。直到崟六公主阮雪音入宮,與蒼梧競先生聯手查案,沈疾的嫌疑才被洗清。磊哥哥之薨,禍首不是君上。”

    過分圓柔,而振聾發聵。紀晚苓曾是顧星磊未婚妻,此番又自認與天下人一樣疑心顧星朗多年,講到最後忽轉口爲後者叫屈,六分可信。

    餘下不可信的四分,是她祁相之女的身份。

    所以真正讓這段話振聾發聵且變得九分可信的不是以上。

    是競庭歌三個字。

    阮雪音與競庭歌聯手查案洗了沈疾嫌疑。

    也就斬了顧星朗被疑的唯一線繩。

    競庭歌是蔚國謀士,沒有任何理由幫顧星朗。在封亭關懸案裏,祁蔚的關係說敵對亦不爲過。

    只有一種解釋,此爲事實。

    還有一個漏洞,在於以上皆是紀晚苓一面之詞。

    “瑜夫人稱珮夫人與競先生曾聯手破案洗沈疾嫌疑,”好半晌靜默,慕容嶙啓口,

    “本王遠在蒼梧,從未聽聞。且如此大事,祁君陛下受流言困擾多年,一朝得雪,豈有不昭告天下之理夫人,爲挑國戰臨場編故事,非相門風範啊。”

    去夏競庭歌確至肅王府問過封亭關的事。此刻反駁,慕容嶙並沒有十分把握。

    慕容峋更沒有。他親眼見過競庭歌翻山河盤。

    紀晚苓也不急辯,依然高高端着落日弓,斷得相當難看的箭桿晃悠悠指着慕容嶙。

    “再者,”慕容嶙繼續駁,“七八年了,人證物證、但凡可供參考的痕跡皆湮沒於無。幾國合力都破不了的懸案,以祁君陛下之能都難自證清白的迷霧,競先生同珮夫人是如何做到的”

    “人力不可及,器物或可至。”紀晚苓緩聲答,“肅王忘了,蓬溪山有兩樣東西,存天象儲地貌,能往回追溯十年光陰。”

    慕容峋茶棕色瞳仁深處已如火焰般跳起來。

    慕容嶙不知競庭歌曾用山河盤查過往,仍鎮定

    “以天象地貌解深疾之疑,雖不知具體如何施行,倒並非不可能。”他笑起來,“所以瑜夫人打算如何坐實這套說辭請宿了挽瀾殿點了聽雪燈得祁君陛下盛寵的珮夫人來證”

    最後這句問弦外音明確。以阮雪音如今身份立場,她的話不可信。

    “方纔妾身在車內,聽崟君陛下稱珮夫人此刻還在鎖寧。”

    紀晚苓再回頭。

    阮仲稍踟躕,應一聲“是”。

    “莫說珮夫人盛寵,恐有偏袒之嫌,便是天下人願意信,她這會兒也不及到場爲證。”紀晚苓轉回來,目光在慕容家兩人臉上游走,

    “但競先生在啊。不僅她在,山河盤也在,今年是第八年,萬幸還能當場追回去。”

    慕容嶙琥珀般的茶眸終也躍起來火光,更顯著,更劇烈。

    慕容峋在聽到頭幾個字時已然揚眸四顧,數千祁軍銀甲耀目如雪,獨不見半縷煙紫。

    他惱意噴薄正欲質問顧星朗,忽聽馬蹄聲自茫茫銀甲間響起,踢躂踢躂,慢而悠長,一名小個子兵士開始移動。

    自然荒唐,更違軍規。但舉衆皆震驚於紀晚苓一番成竹在胸,無人呼止,那與周遭騎兵乍看無二的小個子策馬而出,就像在立時佐證那句“競先生在”。

    踢躂踢躂,步步往馬車駐處來。終於相距不遠,他勒馬擡手摘了頭盔,烏髮如瀑,暮光般墜落,

    “太沉了,壓得人頭疼。”

    其聲極婉而至於媚,又清亮,似雲雀高歌。

    “我說什麼來着。”慕容嶙眯虎眼遙看高騎上那張雪白凌然的臉,“祁君陛下好謀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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