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五百三十八章 照歲(上)
    崟國後進的騎兵追上兩國車隊,一路護送至競庭歌口中那間客棧。確在邊境,卻不是崟蔚邊境。祁蔚邊境。順利出崟,入了蔚國境。尚在馬車裏顧淳風便覺無端熟悉,撩窗簾看街景,不得要領。待下了車走至食肆門口,她倒吸涼氣。是這一間。去年初冬,破曉之前,她和紀齊自像山下來餓得發慌。半夜無食肆,只客棧留燈,兩個人點了一桌子菜狼吞虎嚥完,阮仲從樓上走下來。分明也才一年有餘,恍如半生。而所謂食肆分明是客棧,競庭歌常居皇宮又如何對邊陲小鎮的一間客棧諳熟“別看是間客棧,菜很好喫。入蔚六年,實話說我一直不滿意飲食,這家例外,很不蔚國。我一度懷疑老闆是崟北或祁北人,遷居來的。沒問過,至今也不確定。”競庭歌對籌謀之外的所有事都不感興趣,慕容峋一向知道。但入蔚六年一直不滿飲食是什麼話精心安排給她的小廚房敢情都是白忙活天已經黑了。從南往北,寒意愈盛,好在北國嚴冬戶戶暖,顧淳風和紀晚苓快腳進屋,沒遭多少風刀的罪。客棧肅清,無一閒雜。長桌已經排好,碗碟俱全,不見佳餚。幾人陸續坐下,方有小碗熱湯呈上,湯水下肚,腹中溫暖,連慕容峋都覺舒服了許多。“他們也快到了。咱們先喝湯暖胃,等人齊再上菜。”競庭歌漫聲,“殿下和瑜夫人沒意見吧。”顧淳風正被暖意熱湯烘得軟心腸,聞言一怔:“誰”旋即反應,“九哥來消息了”“你九哥的鴿子或快馬哪及我們蓬溪山神鳥。跟殿下說過了,他們幾個厲害着呢,這便要來接二位了。”“既如此,”紀晚苓放下碗與勺,“也不必草率守歲了,本宮同殿下去邊境等候便可。”她這般說,人已經站起來。“都同行一路了還同車,瑜夫人這般不給面子。”競庭歌粲笑,“這裏是蔚西南、祁西北,說是祁蔚邊境,其實距崟東北的國境線也不過幾十里。坐在屋子裏等和去邊境等,遠不了多少,卻是暖多了;守歲之夜,”她一頓,“祁國是叫照歲吧,何必耗在趕路上,大家熱鬧些共度不好麼。”顧星朗一行真的出現在了客棧門前。厚簾起,幾個人身上都裹着風。顧淳風一個彈躍幾乎是飛過去,卻掠過了顧星朗直接奔至沈疾跟前,“怎麼受傷了”立時上下其手一通亂摸,“還有哪兒誰幹的”在左臂,像是刀傷,已經被處置妥當,隱見血跡。再是邊陲客棧畢竟場面上,顧星朗實覺不像話,咳一聲;阮雪音忙道:“無大礙,天冷也容易保養,按時換藥護理,很快能好。”淳風心疼得緊,找不到行兇者置氣只好氣咻咻看顧星朗。顧星朗坦然回看一臉“他首先是我的護衛然後是你的夫君”。阮雪音趕緊拉了他往裏走。“沈疾受傷你也火大,何必在淳風面前秉公。”“情分是情分,道理是道理。沈疾之職,日後有的是受傷時候,她因此惱我,是不是搞錯了次序”大風堡之後顧星朗的心氣便沒徹底順過,與祁國兵士犧牲有關,與阮仲有關,與自己有關。阮雪音心知肚明,總想着找機會喝酒深聊沒機會。也不過一個白天的事,忙於趕路,又兼其他人同路,午後還遭遇了突襲。是些什麼人,看樣子他不打算查,也沒有必要,以時局計多半草莽惡徒。“當初就不該一時興起賜這個婚。”阮雪音晃神的功夫,顧星朗繼續叨,“這麼些年慮及沈疾身份都沒考慮他,臨到關頭改主意,瞧瞧,應答來得這樣快,戰事未起,已是掣肘。”是爲淳風掣肘,必得用沈疾又護沈疾,不能讓他少一根毫毛。確實亂了次序。“沒有這麼嚴重。”眼看近筵席,阮雪音快聲,“淳風不過情急,不是真怨你;沈疾的實力,傷也是輕傷。”她沒說完,紀晚苓出現在幾步開外。兩人遂斂色,走近,顧星朗溫聲:“還好吧。”紀晚苓輕點頭,上前半步,“我擔心死了。”阮雪音莫名覺得該走開,移步去桌邊,競庭歌和慕容峋先後站起來。後者自是爲顧星朗才站,兩位國君見禮,落座,上座空着,留給姍姍進來的阮佋。阮墨兮伴姝夫人最後進屋落座,熱騰騰盤碟方上桌。舟車勞頓,人人專注進食,喫到一半方反應除歲夜宴,竟是半句吉祥話都沒說。“長輩在場,便由聖君講兩句吧。”顧星朗淡聲。慕容峋算東道主,隨聲附和。阮佋似半晌才聽懂,放下碗筷,喉音滾動,慢慢有了笑意,“好久沒說了。也不知是否最後一回說。崟宮裏,很多年沒有過這麼多年輕人。”崟宮裏永遠有許多年輕人。他是在說他膝下,除歲時該坐在筵席間的人。“朕祝你們,”他顫手舉杯,語勢頓住,“一生走到頭方覺短,少年時在準備在籌謀,中年時在踐行在試錯,反反覆覆,終於稍覺通透,卻沒時間活個明白了。”他擡手再舉高,杯中酒微微灑出來,“年輕人,祝你們歲月漫長。”整間客棧明晃晃亮着恐有百餘燈燭。是競庭歌說祁國規矩爲點燈照歲,遠來是客,在蔚國地界上便該全一全貴客習俗。那懸於空中再普通不過的酒盞裏灑出瓊漿,兩三滴濺落在碗碟邊,被燈火映得剔透,所有人應聲舉杯。下雪了。北國冬雪常駐,如此晚間來雪稀鬆平常。用膳畢顧星朗與慕容峋同上屋頂,對飲一壺酒望蒼茫大地。邊陲房屋頂並無視野可言,莫說邊境駐軍,隔着雪霧便是十餘里外的樹都有些看不清。但兩人都深諳前方景觀,從小到大不知默記了多少遍,慕容峋更多是眼見,顧星朗更多是讀圖。“青川尚武,四國林立軍事不可費,背地圖算童子功吧。”慕容峋慨嘆,“我也是認識了競庭歌才知道,世上竟有女子比男子還諳地形深淺優劣,講起用兵之道,屢出高見。”顧星朗執杯小酌,席屋頂而坐分明豪邁,坐姿也豪邁,偏小酌之姿翩翩如在華庭,“此番你打算讓她做軍師”慕容峋自覺沒聽懂,“哪番”顧星朗沒答。“不是說不打那晚跟你”“行了這麼遠的路,排了這麼大陣勢,半分不動手,總覺浪費。”以慕容峋迄今對他了解,此話也真也假。“因爲阮仲言而無信在大風堡屠了你的人”“他從未說過不滅阮氏,不算言而無信。要成此計必須殺光我的人,也無可厚非。”“無可厚非”慕容峋轉頭看他,饒有興味。“於他無可厚非。”顧星朗悶盡杯中酒。慕容峋聽懂了。“都說你脾氣好,我以爲好到送了人頭還替對方正名。”“競庭歌有數吧,我在祁崟邊境的排布。以山河盤運行道理,這種大動靜顯而易見。”顧星朗也轉頭,“所以才邀我入蔚,從長計議。”原來。慕容峋恍然。“說到這個,”他忽一咳,“你上次建議,很有用。我該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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