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六百一十九章 步步爲營(下)
    六月中旬大夜裏,麓州府衙前鼓聲再鳴。是上官家又抓了門前燒紙人的現行,當即送過來求公斷。

    已有明令禁止,再犯是爲明知故犯,當重責。兩個孩子哭告不想挨板子蹲大牢,肇事的男子看不得兒女受牽連,終供出是收了銀錢替人辦事,教他們燒紙之法的,正是城西扇子街米鋪家的女人。

    婦人因同樣指控二度被傳上堂,哭成淚人兒,除了喊冤不會說別的,許久方冷靜,道家裏開門做生意,得罪了人被報復污衊亦未可知,要當家的來堂上指認對方是否仇家。

    “通判大人說了,坦白從寬你最近得罪了什麼人,儘管招來”這般對自家男人說,又狠拿眼剜那一家三口。

    米鋪掌櫃剛進府衙,未及答,小女孩手一指,“這個伯伯我見過”

    楊敘深夜被迫上堂斷案,本就不豫,沉臉望肇事男子。

    “啓稟大人,予草民銀錢辦事的,就是他。”

    米鋪掌櫃自然否認。男人再道自己曾往扇子街,街坊鄰居或曾見過他;又道收受銀兩如今仍藏家中,便是物證。

    扇子街鄰里被傳喚至,有人稱確見過那男子;很快物證也至,竟是金錠一匣。

    一時證據確鑿,米鋪掌櫃抵賴不得;但一個賣米麪的,何來這金錠許多,通通用來僱人以厭勝之術行詛咒之事

    必還有金主。

    米鋪掌櫃堅稱沒有,又道不出金錠來頭;婦人哭哭啼啼說上官家蒙聖恩庇佑,一而再受詛牽扯到自家,真鬧大了,怕要殺頭。

    楊敘不再逼問,靜觀公堂上各人反應。

    米鋪掌櫃終經不住家中女人哭啼言利弊,供出自己也是受城南鐵鋪王麻子的託,找了這男人行事,至於金錠,實非他所授。

    王麻子上堂,決口否認,稱不識堂上衆人,與米鋪掌櫃亦從沒有過交道。

    楊敘闔眼沉吟,“各執一詞,先行關押,搜得更多證據再審。”

    人卻都沒活過當晚。

    消息至挽瀾殿時,顧星朗一把將密報揉得稀爛,揚手,終沒扔出去。

    滌硯知他是惱極了,大氣不敢出,半晌方聽烏木案那頭聲沉沉:

    “好啊。手起刀落草菅人命,朕小瞧他了。”

    “君上認爲,是那溫據動的手”

    “第一回合被告上堂的便是那米鋪掌櫃家的女人,看來上官宴確認過。第二回合又扯上王麻子,多半便是米鋪的上家。早先那羣芳院,顯然是這條線的最上,直接聽命溫據。這些人不殺,留着再將他供出來麼”

    “這些人”

    自然便是溫家在麓州的勢力。自上而下,最小的卒子們。

    而這種事,牽一髮動全身,自然要滅口以將劃開的口子速縫上。

    滌硯倒吸氣,“夠狠。”

    競庭歌也沒料到對方動作之快,竟是沒等到第二日太陽昇。

    上官宴晨間獲悉,氣急敗壞,推開競庭歌房門再用力關上,“你出的好主意。一夜害死六條人命,其中兩個尚不足十歲”

    競庭歌衣服還沒穿好,挺着肚子臉腫腫,“你這般氣憤,找那殺人的去拼命。跟我嚷什麼。”

    她腹中有孩子,對那雙兒女印象不錯,其實也難受,嘴上不說,

    “你們都道我心狠,看看,這纔是幹大事的人。”

    上官宴輾轉青川、黑白兩道通喫,對死人這種事其實司空見慣。但他討厭犧牲卻無功而返,尤其犧牲的那些,不該死。

    “溫據已經露馬腳了。不算無功而返。”競庭歌套好外衣,下牀飲水,“這些事情從前無人捅,所以他滅口都在暗處,比如兩年前你那筆賬;如今官府中死了人,還是疑罪的百姓,縱衙門想包庇,又豈是輕易過得去的楊敘如何處理這件事,很值得看。顧星朗比我們更想看。”

    確是刺探兩位朝廷命官如今陣營的好機會。上官宴驀然反應。他們若與溫氏勾結,此事很可能會被壓下去,或者淺查最後不了了之。

    更壞的可能,取那六條人命的就是衙門的手。

    “六月初你讓常媽媽晨間鬧街,就是爲將事情攤在日光下,一步步轉矛頭向溫家。”

    “這般雅望的世家,一上來便列罪狀,誰信人證物證咱們也都缺,只能一步步來。還是僥倖了,昨夜我便該縱火燒家。”

    上官宴眼皮一跳,“什麼”

    “上官府因門前咒紙燒起來,傷了人,比如傷了你,事情更大,指不定楊敘便不敢拖延,連夜盤查。指不定那六個人,就不會死。”

    這個楊敘,若非不夠勤勉,便是有問題,故意拖時間給溫據滅口之機。

    “接下來如何。”

    競庭歌長吁,“等着。先看兩位官老爺如何處理此事,再看顧星朗會不會下旨。還有溫家的反應。溫據,怕是徹底盯上你了。”

    “盯上卻決計不敢要我的命。聖恩庇佑誰敢亂來,那小子實在鋪得一手好牌。恰逢信王也回了。”

    “他還早。得溫家真正出事,才知他是怎麼個道理。”

    上官宴火氣下了大半,回身開門喚婢子準備熱水和早飯。

    一應物什送進來,他親自擰帕子給她擦臉,看見了眼下烏青,“又沒睡好”

    “近來都天沒亮就醒,然後再睡不着。”競庭歌沒好氣,“側臥也不舒服了,整個人重得很。”

    洗了臉要戴麪皮,她仔仔細細弄,上官宴耐心坐跟前替她端着小鏡子。

    “不想戴了,煩死了。”

    圓乎乎腫兮兮的競庭歌,這世上怕只自己見過。“那就不戴。”上官宴道,舀一勺酥酪餵給她。

    競庭歌頗習慣,張嘴吃了,“這東西我從前不喜歡,阮雪音喜歡。”如今竟覺不錯。不知那丫頭有孕後口味變了沒。

    “據說待孩兒出生,喜好還會變。”上官宴又拿絹子替她拭嘴邊殘餘一點雪白的酪。絹子在她腰間,他常取,很是順手。

    競庭歌有孕後本就犯懶,肚子越大越懶,也便對此人殷勤來者不拒。“我最近半夜醒了就在想,你不會是打算在我臨盆之時,手刃了我與孩兒吧。”

    上官宴看她一眼,“我爲何這麼做。”

    競庭歌歪腦袋想一想,“爲你父親報仇”

    “懷孕果然減智。”

    競庭歌歪着腦袋又想,點頭:“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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