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朗近來事忙,難得午後回來瞧一趟,她永遠小豬似的拱着被子呼呼。
卻不見胖。這日他手進被窩仔細摸一遍,果然沒長肉,小腹仍平坦,經過豐潤雪腴時終沒忍住逗留。
阮雪音睡歸睡,其實不舒服,尤其白日,從來眠得淺。夢魘中隱覺異樣,由癢而至酥麻,一個驚神,睜眼望見顧星朗的臉。
以及他手臂。
手臂盡頭消失在薄被中,五指正不安分。
“登徒子,做什麼”
“查驗你近來將養得如何。這幾晚都忘了。誰讓你不穿裏衣”
確實滑進寢裙便沒了阻滯,一馬平川而至峯巒起伏,如何收得住手
這樣睡比較舒服。阮雪音心下快答,自沒臉皮說,撐起來不知日頭在哪兒,“快入夜了”
以他近來忙碌,白日很少回。
“未時剛過半。”顧星朗拉起帳幔,外頭果然大亮,“忙裏偷閒,來看看家中小豬有沒有好好喫飯。果然沒有。”
“實在喫不動,二十多年來不曾有。”阮雪音也覺泄氣,“你不能亂怪人,從御膳房到殿中婢子都盡心得很,是我沒胃口。”
“初孕症狀人人不同,我詳問過太醫局那幫人,都說無礙。但確實,”他蹙眉,捏她臉,“怎麼反像是瘦了,臉小一圈。”
“喫得少睡得多都要瘦的。更別說渾身好東西現下都往孩子身上聚,哪有我胖的份。過了頭三個月,慢慢該會好。”
遂起身,就着雲璽捧進來的小食隨意用了些。顧星朗道成日躺着也不行,走動走動於胃口有好處,便帶着她出了折雪殿的門。
六月中,第一波睡蓮已開,皆在呼藍湖北岸,佔水不多。兩人漫步賞蓮,阮雪音先是想到隱林蓮燈,然後憶及去夏在韻水皇宮見聞,
“宮中有池,池中蓮葉巨大如盤,花亦大,花瓣繁,不似蓮花,更像曇花,又如芍藥。惜潤說叫王蓮。”
顧星朗稍忖,轉身正色向她,“我看過。”
“小時去過”阮雪音只知他曾在韻水城外習水書,不知還曾進過宮。他和段惜潤,極可能先後拜的同一位老師,就在那間木屋。
“去年夏。我入宮見了白君,也與惜潤道了別。”
阮雪音怔幾瞬。“應該的。”
何時她驀然想起卻非殿外從天而降的一托盤喫食。
“我那時候尚有疑慮。”他認真看她,“問白君你以解此國困局爲條件,向他換了什麼。”
“他怎麼答”
“模棱兩可,誅心之言。”
“那你現在想知道麼”
顧星朗搖頭,“不必。”
阮雪音淡笑起來,“走吧。”便繼續沿岸看花。
“對我失望,心裏難過。又不說。”顧星朗邁步,如方纔並行。
“沒有。你知道我如今已不是悶葫蘆。”
“不氣我疑你”
“以夫君論,該氣。以國君論,”她轉身,也認真看他,“去夏我同你,也纔不到一年。最早百般防範,一朝情篤,立時信得掏心掏肺,好君王不是這麼做的。所以你纔是顧星朗。”
赤心而僞裝,強大而孤獨。只此一位,故慕之。
“而你如今,將許多不該與我說的話都與我說了。”寂照閣,紀桓入鎖寧的隱祕,還頂着萬千壓力做空了後宮,“相比這些,昔年疑算什麼。你全不疑,我纔要疑你是昏君,被女人迷昏了頭。”
顧星朗笑起來,頗誇張晃一晃,“何止昏頭,神魂顛倒。”
阮雪音也笑,粉拳錘他。
“還有一事須同你報備。”
“你說。”
“其實去歲就告訴過你,白國女君會與我通信,和蔚君一樣。”他故意沒說段惜潤和慕容峋的名字,以強調公事。
“嗯。”
“好。”阮雪音答,想一想再道:
“百鳥朝鳳箏上的青金,你該問她。爲公主時不清楚,做了國君,或有傳承。”
青金塗料出現在白國的傳世巨箏、祁宮的寂照閣內壁和蓬溪山的兩件神器上。
所涉家族分別是亡國的程氏和宇文氏。
開聽雪燈傳統的是顧氏君王和段氏公主,分別爲前兩個家族的後繼者。
還有哪些聯繫
兩人湊近低語,論起擁王側妃那句無盡夏箴言。湖畔高草盛,人在其間影綽不分明。
滌硯與雲璽一向識趣,本就跟得遠,眺見這幅畫面以爲又要親熱,忙慌慌想屏退四下宮人。
卻有不識趣的同樣忙慌慌衝將過來,附耳向滌硯。滌硯聽罷,去了又回,冒着掉腦袋之險直往高草間去,臨近時閉緊了眼,
“啓稟君上,臣有要信須呈遞。臣知罪,臣什麼也沒看見。”
高草間兩人連手都沒牽,難得揚眉吐氣一臉正氣。
“拿來。”
要信在掌心堪握的一支竹管內。
顧星朗熟練抽出,兩眼掃完眉心挑。
滌硯旋即得令,擺駕回挽瀾殿。
顧星朗飛步走,阮雪音飛步跟,低着嗓:“麓州”
競庭歌下月將生產,不知顧星朗排的什麼局,她實在不放心。
“不是她。上官宴。”
上官宴出了事阮雪音自知再跟不得,眼見顧星朗遠去,站在原地出神。
總不會,死了
競庭歌也怕他就這麼死了。
麓州行事以上官府爲據點,老爺死了,自己這深居簡出的如夫人還怎麼興風作浪
該死的溫家人雷厲風行,蠢死的上官宴還一口咬定對方不敢索命。
官是已經報了,官兵們不如她這大肚子快。
馬車在城外三十里的荒山墜崖,她得了消息便命人驅車往。崖之深,連馬帶車衝下去,那傢伙一身功夫未見使得出,輕功也須有處落腳發力吧
家僕中有人嚎哭,道“天亡我族”。競庭歌煩得要命,麓州地圖背得不細,好一頓回憶方想起有條下崖底的路,在山對面,忙託着肚子叫那哭嚎之人再驅車。
官兵們到時,競庭歌已經領着家僕入谷,分頭尋人了。
谷中有水,說深不深,淹死受傷難動彈的人頂頂夠。競庭歌只覺碰上了話本子裏的爛俗故事
崖底尋人,半死不活,兩人相濡以沫逃出生天。
爛俗故事寫得真好,總能讓人活。所以上官宴也別死。
他半攤在水裏如一尾死魚。
車馬稀爛在旁,同樣了無聲息。
競庭歌心跳過速,肚子重腳步沉,至跟前觀他面色煞白,渾身血漬,胸膛無起伏,居然有些想哭。
“喂。”她艱難蹲下,一探鼻息尚存,懸心落地。又欲將他兩腿拖出水,未果,只好拍胸口,“死不得,孩子要爹。”
沒反應。
“不是要給我量身裁製生完孩子讓你量。醒醒。”
仍沒反應。
她又憶了憶爛俗故事裏的橋段,蹙眉撇嘴,湊過去張嘴分開他脣瓣便往裏頭吹氣。
好一頓折騰方覺有熱氣吹回來,伴着兩排牙,竟是趁勢咬了她一口。
自咬在脣上,隨之一吮。
競庭歌笨重彈開便要罵,上官宴閉着眼低聲,聽來力竭:
“又非溺水,吹氣做什麼是不是話本子看多了”
是。競庭歌心答,頗慚愧,聞得身後響動回頭一瞥,“真傷假傷官兵就要到了,什麼盤算趕快說。”
“真要索命。細節容後說。總之我將計就計墜了崖,身上傷勢做不得假,你只管鬧,我自會指溫據的大名。”
427長門賦
434雙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