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六百六十四章 悠悠我心
    紀晚苓到時正聽見淳風細述柴一諾如何分派兵馬、如何與叛軍對峙、從某處到某處走的什麼路線、分別須注意什麼。

    細作都未必能講這麼細。

    她頗驚異,看一眼阮雪音,“爲何不打斷”的意思。

    阮雪音示意她且坐喫喝。

    顧星朗的策略阮雪音自比她清楚,紀晚苓依言,仍頗無語,終聽淳風事無鉅細彙報完,忙推茶盞過去堵她的嘴。

    “師姐夫治軍嚴謹,小柴大人亦深得精髓,叫人欽佩。”

    “那是。”淳風有得色,“蔚騎雖強悍,我們大祁兵馬亦自成功法,你過來,有的是用武之地。聽說九哥許你功名,你既擅兵法,又有那個什麼山河盤可追蹤跡,屆時你我聯手,你爲軍師我爲統帥,能練出一支神兵亦未可知。女子麾下神兵,”

    她眨眼,

    “前無古人,自然名垂青史。考慮考慮”

    競庭歌頗有種滿祁宮都知她要什麼而人人重金懸賞的錯覺。

    “考慮考慮。”她敷衍,有意轉話頭,望着亭前撥琵琶的樂伎,心下忽動,“那蘇晚晚夜宴上這般得力,近來倒不見人了,還在宮中麼”

    爲方便說話亭間只她們四人,都曾列席去冬最歡樓,也就都認識蘇晚晚。但紀晚苓和淳風不知那姑娘被帶了進來,與競庭歌一般,天長節當刻驚嚇。

    也便在這刻齊望阮雪音。

    “她本爲祁國內線,事畢自要歸祁。”

    競庭歌一嗤,“人家是藥園內線。師姐夫還想用她探文姨的線吧。”

    這些事只她二人有數,不好當着另二人討論。正巧婢子抱阿巖過來喫奶,臨時帷帳拉起,衆人等在亭外,再相聚自然接不上前話,淳風重提兵法雲雲,競庭歌倒真傾囊授。

    以至暮色四合,淳風仍不盡興,巴巴要跟去鬥輝殿,被阮雪音攔了。

    “她講得好。”淳風小聲叨叨,“比沈疾、柴一諾、軍中我見過的許多將領,都會教。男人果然還是嘴笨。”

    “那也明日。”阮雪音道,“你堂堂公主,追着個民婦跑,成何體統。”

    顧淳風一臉“你和紀晚苓更尊貴不照樣追着人家跑”

    自不成,眼看着阮雪音伴人走遠。

    “是特意讓她天長節上獻琴吧,你們倆誰的主意”

    “我。”

    “想借此告訴文姨什麼”

    “她的兩顆子,我都收到了,會認真配合,通關寂照閣。”

    “兩顆”

    “擁王側妃也姓蘇。”

    競庭歌嗤笑,“你母親夠用心良苦的。”

    阮雪音站定轉身,“不是我母親,是她。”

    競庭歌也站定。

    看了半晌宮闕頂。

    “當真”

    “我查了宇文家玉牒,對得上。你若實在要回蒼梧,也好,上官妧和阮墨兮如今都在蔚宮,而文姨擄走了姝夫人。”

    去冬長役後競庭歌已接受了萬事或相連結、前塵亦可能牽動來日局勢的道理,也便熱心,願意投入。“沒那麼快。辭行時我對慕容峋說的後年一月,最多提前一年,這纔多久。”

    阮雪音記得她曾說的原本籌劃。“爲了陪阿巖,順帶祁國行事。”

    競庭歌點頭,“這樣看來,我是可以先回相府小住,至少陪她到半歲。還能看到你肚裏這個出生。”

    接下來數日競庭歌又與顧星朗見過幾回,依那夜對阮雪音言,將此後半年在祁國欲見哪些人、如何說項、她自己所見關係利弊一一道來。

    顧星朗也不吝嗇,明白講了現下世家們各自狀態,就着她論調一項項拆分或反駁,最後道:

    “你寧願涉險亂祁,從內部行瓦解之事,便是與我一樣,將征戰列次位,試圖少動兵刃而完成統一。差別只在,誰做天下之主。”

    “此一項我心已定,明白同師姐夫說過,不必再論。”

    顧星朗點頭,“我既有意納賢,不急在一時。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也算幫我跟進天長節後他們的真實想法。”

    競庭歌有時真覺此人不止腦子好,心態更穩,一應攻勢皆可化爲己用。

    “故意這麼說吧,讓我覺得怎樣行事都乃無用之功,大祁民心歸攏,國力強盛,蔚國想抗,道阻且長。”夜裏阮雪音至,她正拍哄阿巖入睡,有句沒句。

    “無論是否故意,他允了你作亂,自便吧。”

    八月晝長,爲避暑意日日相似,過得倒很快。阮雪音本該天長節後返寧安,一因身孕,二因競庭歌暫留,與顧星朗好一通商議,終沒動身。

    下旬競庭歌出月,自要離宮。離了去,過個幾日再以真容入相府

    總歸伐崟長役後就行蹤神祕,突然回家也不稀奇。而知曉麓州一段始末的,溫氏與信王府幾人,皆被圈禁,更被明令緘口。

    出宮那日阮雪音抱着阿巖在長信門送,淳風和紀晚苓也在。

    競庭歌異常沉默,伸手想將孩子抱過來,雙臂擡一半,終擱淺。

    “你自己不願意。否則孩子是可以還你的。”淳風撇嘴。

    “無論我願不願意,孩子都會長養祁宮。兵者詭道也,這麼些天也沒把你教明白。”

    淳風自然明白。“別人講的我都聽不進,回頭還得來找你。哪日入相府”

    競庭歌看紀晚苓。

    “前日長姐入宮,說家中準備早妥,隨時。”紀晚苓答。

    上官宴接如夫人出宮,自然也在。阮雪音看向他:

    “據說你要留霽都幫君上做些事,已經賜了府邸,會再呆一段時日。”

    “應該到年底吧。”

    恩科將開,阮雪音本以爲上官宴會參加,但昨夜聽顧星朗意思,是要直接予官職了。

    “嫁嫁嫁。”淳風便戳競庭歌,“他日日入宮找九哥,你啊,正好跟來看孩子。”

    恢復真身再想常入宮也非難事。唯一遺憾是不能日夜相伴,更未能多哺餵阿巖一些時候。

    談話往來終都變成聽不清的嗡嗡。

    她看着阮雪音懷中稚子面龐,比出生時白多了,眼也愈發亮,都說像慕容峋,可她分明瞧出了自己神韻。

    她想不出二十二年前顏衣是如何送了她往競原郡,臨別之瞬又怎樣心情,是否也如她此刻般

    剎那釋懷,覺得萬事皆可放棄而只該伴這嬰孩漸長。

    懷胎十月剝離出的肉,畢竟與天底下所有人都不同。

    她驀然轉身朝宮門外走。

    送別衆人未及道一聲“回頭見”。

    “還會見。很快。”上官宴緊步跟。

    再見她不是阿巖的孃親,不能再抱她於懷逗弄低語。這些天娘倆單獨一處時她常對她講悄悄話,許多連阮雪音都不曾聽過,阿巖更分明不懂。

    又分明懂。女兒是生來明白孃親的,喜處她會笑,憂處她會哭。

    上官宴確定她哭了。

    他從不知競庭歌也會哭,心口擰起來,忽聽身後嬰孩亦開始啼。

    他剛要說“那就再去抱抱”,競庭歌已經轉身往回跑。

    羅裙如蝶翻飛在盛夏光塵裏,孩子被抱走時阮雪音全沒反應過來。

    競庭歌緊攏阿巖,臉埋在襁褓裏。

    萬籟俱寂,只單薄肩頭聳動如山海巨響。

    淳風亦沒忍住鼻酸,心知不該跟着哭,左右張望轉移情緒。

    乍見顧星朗一身暖白常服正遙立明光臺上。

    她呆愣眺,阮雪音有所感也眺。

    他在看這頭吧。不會改主意,不會放阿巖走,所以不來。

    “嫂嫂你這麼哭,九哥看到要心軟的。”淳風回身見阮雪音眼角有淚,忙擋在她跟前低聲,“不能心軟,鉚一鉚,她先撐不住,指不定就歸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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