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期微胖並生產後微腫早在出宮那日就已瞧不大出。離宮後她住城郊顧星朗安排的地方，依然按阮雪音的飲食方子度日，除了呼吸南國清氣，就是伸胳膊抻腿，然後悶頭睡。</p>
“文姨的身份我告訴她了，或有險，但以當前形勢判，利大於弊。”</p>
滌硯來報時，阮雪音也在御書房，待人出去，想起這樁還沒同顧星朗說。</p>
“她既暫留，回了相府，自要參與此事。待下次入宮，看完孩子，一起研究研究那兩樣東西。”</p>
山河盤仍在折雪殿，競庭歌以上官如夫人之身出宮，自不能帶。以至於歸家當天與紀桓照面，談話最後對方主動問：</p>
“沒帶出來？”</p>
他亦知此物落處，阮雪音明示過。</p>
“父親要我回來原是打山河盤的主意。”</p>
紀桓搖頭，“你留祁行事，卻不帶傢伙，爲父瞧不出，成算在哪裏。”</p>
“終於也有父親瞧不出的事。說明我這一步走得不弱。”</p>
“聽說與君上坦誠論過道了，何時動身往各世家拜訪？”</p>
競庭歌亦搖頭，“不去了。阿巖在宮中，我還盼着隔三差五探望；這半年既歸家，該沉下心跟父親學習。”</p>
“學成再返蒼梧爲謀？”</p>
“父親不會因此就不教了？”</p>
紀桓平生真正教學，不過紀平和顧星朗；如今上年紀，早不閱經綸典籍，競庭歌每日跟着書房研習，發現他不過翻些閒書。</p>
“有一事，”這日近黃昏，父女倆如常坐、各自讀，紀桓開口，“今年天長節，白、蔚兩國都未有使團來賀，是你的主意？”</p>
競庭歌不擡眼，頃刻翻一頁，“父親說笑了。天長節我被困鳴鑾殿，整回合讓祁君陛下算得徹底，哪有空調度白蔚的事。”</p>
“那粉羽流金鳥能日行數千裏傳信吧，又在雲端，難被察覺。你回家亦有五六日了，消息早遠播，蔚君陛下倒無動靜。”</p>
“我跟他說過了，除非我回去，否則不必尋。且都知我在自己家中，有何可動靜。”競庭歌合上書，“父親曾說，但凡我歸家便告知去冬長役怪在哪裏，以及昔年赴鎖寧所爲何事。”</p>
“爲父說的歸家，是身心皆歸。你還要扶蔚，有些事便不能知道。”紀桓搖頭，“你這孩子，該耍心眼的時候又實在，連權宜哄騙都不願。”</p>
下人在外頭稟晚飯已備，父女倆應聲出去，一如既往只差紀齊。喫過大半，他方一身臭汗回來，打了照面，如常往自己房間，稱洗浴了再喫。</p>
顧淳月是家中唯一同輩女子，自競庭歌回來便多有照拂，今日依舊，全程喚她喫這喫那。競庭歌不知除了紀桓紀晚苓，其他紀家人知不知道祁宮產子的是她。</p>
無差。</p>
因着初爲人母的關係，她對紀宸倒頗多好感。小傢伙已能走穩，只說話還不利索，咿咿呀呀，總叫她忍不住想阿巖長到這時候，會說什麼，喜喫什麼愛做什麼。</p>
她不會知道了。</p>
連日於重整旗鼓和傷春悲秋間搖擺，晚飯後她沒去花園散步消食，復入書房以定決心。</p>
紀平進來時她正立書架前，上下左右望。</p>
“三妹又找什麼書？”</p>
競庭歌不知他平日是否也這般勤勉入紀桓書房，總之她來以後，每每夜入，這位長兄都很快也進來。</p>
第一日以“這架子爲兄熟悉，可代勞”爲辭，幫她快速拿書。然後每晚如此，是真快，競庭歌說哪本他伸手便夠，儼然萬千典籍之擺放序列皆在腦中。</p>
兩側對牆，八方高架，怎樣縱觀古今的歷練。</p>
“前日那本讀完了？”</p>
競庭歌點頭，“軼聞居多，翻得快；常日無事，除了喫睡大把空閒。”</p>
紀平亦點頭，“那也很能讀了。許國一百多年沉浮，雖爲野史，不乏事實。可有收穫？”</p>
競庭歌生母爲許韓後裔，天下皆知。故前夜紀平主動薦此書，想着她該有興致。</p>
“許國版圖較今日蔚國小些，南邊國界更北，真真一百餘年半個國家紮根寒地，與冰凍爲鄰，百姓太苦了。”</p>
“你是因這個入蔚相助？再兼求功名，如今還兼顏姨衣鉢。”</p>
競庭歌稍意外。只因從前不多的往來裏她深覺紀平合宜，比紀桓更會僞裝，寡言、慎言，而但凡開口都是防禦。</p>
難得聽他進攻。</p>
“世人皆道我野心爲功名，從不言第一項。大哥高看我了。”</p>
“鎖寧長役爲兄多少聽說了些。你殺阮仲，乃一人與千萬人之選，取一命而止干戈，足見，雖狠卻惜生民。”</p>
競庭歌不喜旁人說她惻隱，“蓬溪山訓罷了，老師教誨不敢忘。”</p>
“聽說此番歸家不過小住，盡孝取經，來日還要赴蒼梧。”</p>
“兄長連日入書房相談，薦書又論道，原來不離其宗，也爲做說客。”</p>
紀平擡手示意，兩人茶桌邊對坐。“並無此意。且不說你師出蓬溪山，願做哪國謀士不受約束；便算自小養在家中，懂事了，學成了，根據自己喜好、判斷擇君主相輔佐，也是常理。歷來出於各種緣由異國而居、終身報效他國的謀者，不少，後世評價，也並不囿其國別。”</p>
競庭歌由意外至刮目，“兄長見識比父親更闊。”</p>
紀平但笑，“只是要你知道，沒那麼嚴重。你姓紀而一心效慕容，不至在霽都就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君上是惜才，父親是愛女，當然或有來日相抗的風險，”他稍頓，</p>
“但既有惜生民一項爲基礎，國與國相爭，說到底是王朝與王朝相爭，咱們這些爲臣的，不是非相抗不可。各爲其主各盡其職之後，成王敗寇，寇者認輸便是，未必你死我活。還看操盤者。”</p>
一衆勸她歸祁的顯然都做最壞打算，反倒她想都沒想過的紀平，不知該叫天真、達觀，又或息事寧人。</p>
“多謝大哥。”卻畢竟剛來，於許多人事不好立時結論，“便再薦我一冊書吧，夜讀。”</p>
出書房，弦月掛高天。相府中人不知她怕黑，不曾多掛燈；她不願露短亦不說，幾晚下來已摸好了一條相對敞亮的路，穿花園回臥房，果見紀齊又在水邊練戈。</p>
比他人還高，舞起來流風迴響，揮一下週遭人頭紛落之勢。</p>
“不是才浴過，再練得一身汗再洗？”</p>
紀齊曾對自己有些意思，競庭歌是知道的；然小孩心性不必當真，如今爲血親，更沒有尷尬的道理。且整個相府最易閒聊的，從來是他。</p>
“虛度二十載，如今才知多立軍功是必行。”紀齊哼哧哧揮戈，粗氣沉沉斷續回，“自要發奮，惡補光陰。”</p>
“因君上天長節發難？”</p>
紀齊猛停揮勢站定。“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溫雅少年郎了。”</p>
“應該還是，又從來不是。此前你沒看過他另一面，就以爲沒有。但父親和大哥看過，所以持重，比你周全許多。”</p>
紀齊橫眉向她：“你又回來搗什麼亂？”便想起夜宴上諸事，</p>
“那上官宴求娶你，我是當場幫你拒了。你自己怎麼想？”</p>
615紀門聆訓</p>
349蓬溪山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