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卿靠在榻上,一張朱脣張開又合上,她想和肖何說點什麼,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從何開口。她已經是個瞎子了,她也已經好久沒與肖何說說話,甚至她都不知道,肖何最近在忙些什麼。
最後還是肖何打破了一室沉默。“清河王今天被下了宗人府。”
清河王,父親的至交好友,先皇第五子,聖上同父異母的弟弟也沒能逃過去嗎季卿卿張了張口,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不停的顫抖,那是一種畏懼,害怕。
“我這幾日可能會有些忙,你乖乖在府上治眼睛,我一有空就回來。”肖何替她解下身上的氅子,室內的地龍燒的火熱,季卿卿臉上紅暈一片。
她只覺得一股眩暈感襲來,哄地一聲炸開,讓她無處可躲。清河王都下了宗人府,那父親他
像是爲了安慰她,肖何握住了她的手,“卿卿,沒事的,相信我。”他用溫潤的語調同她說着話,好像謀逆根本不是什麼大罪一般。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她連這座莊子都走不出去啊。季卿卿痛苦地閉上眼,一滴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外邊一夜風雪交加,莊子裏的人徹夜無眠。
天外天來客
季卿卿由梁知診治的第五日裏,她的眼睛依舊不見好轉,甚至更加嚴重了,連針線都無法再拿起,只能終日坐在牀榻上,由着絲晚伺候她的衣食。
這天梁知替她扎完針,破天荒地留了下來,還向絲晚討了杯茶,慢悠悠地品着。“嘖,相爺不愧是大梁第一富豪啊,這茶水,嘖嘖嘖。”梁知吊兒郎當的聲音隨着他放茶盞的響聲一起傳入季卿卿的耳朵裏。
這是梁知來了莊子後與她說的第二句話。季卿卿靠在牀上,雖然隔了一扇屏風,她也依舊能聞到梁知身上若有若無的味道。是玉檀香。“梁神醫,我這病,還有得救嗎”
“有,當然有,怎麼沒有要是沒救了,相爺也不會特意派人請我來了啊。”梁知答得沒頭沒尾,搖頭晃腦地模樣看得人牙根癢癢。
季卿卿將頭轉朝裏邊,悶聲吩咐絲晚,“我要休息了,送梁神醫出去吧。”
“季姑娘,梁某掐指一算,今兒有位貴客降臨,姑娘的病,也該藥到病除了。”梁知說了一番莫名的話,便不做停留,隨着絲晚回了自己的屋裏。
季卿卿枕着軟枕,漸漸睡了過去。隱約中,她聽見有人喊她,那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她拼命去追,卻只能看見那人的衣襬,上面是她親手所繡的樊竹。那是父親
“父親”季卿卿跪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你這個不孝女”那聲音彷彿一個巴掌,重重地打在她臉上。
“你明知道是誰害了季家,卻任然不作爲,季家一百三十條人命,都不會原諒你的”
“不會原諒你的”
“你這個不孝女”
“叛徒,季家的叛徒”
她整整睡了一下午,朦朦朧朧間睜開眼睛時,才發覺那軟枕已經溼做一片。
“絲晚。”她啞着聲音喚了一聲。
“你醒了方纔見你睡得熟,便沒叫醒你。”這是個季卿卿陌生的女聲。
季卿卿看不見她的模樣,但她能聽見女人身上衣料的摩挲聲,順滑細膩,是上好的姣月絲,皇家貢品。還有她的身上,有股香甜的味道,是她曾在肖何身上聞過的,玉檀香的味道。
“你是,宛月公主嗎”季卿卿撐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對。我是。我認識你,季小姐。”宛月公主停頓了一會兒,才接着說,“我聽說你看不見了那是怎麼認出我的”
“公主身上的姣月絲,世上只二匹,一匹在清河王妃手裏,一匹在攝政公主宛月手裏。”季卿卿莞爾。
宛月公主喜歡聰明人,但不喜歡太聰明的人,尤其,這個聰明的人還是肖何偷偷藏在莊子上的反賊家眷。她伸出塗滿紅色丹蔻的柔夷,挑起季卿卿的下巴,“肖何揹着本宮金屋藏嬌,但他還是小瞧了本宮。”
卿卿與她直接距離不過咫尺,那股玉檀香的味道讓卿卿反胃得很。“公主屈尊至此,又是爲了什麼”
宛月公主伸手從季卿卿的眼上滑過,一雙鳳眸眯成線狀。“當然,是爲了救你啊。”她說的如此輕緩,身上的玉檀香重重將季卿卿包裹住,一層一層,扼住她的喉嚨。
季卿卿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肖何的模樣。他抱着她喊着卿卿的樣子,他蹲在她身前替她挽發的樣子,他說卿卿不要怕的樣子,還有,那日在清河王府門口,他從宛月公主車架上下來的樣子。
“公主,我父親他”季卿卿平靜地問着,彷彿在說一件不關自己的事。
宛月公主放開扼住她的手,慢慢坐回身後的椅子上。“是我讓肖何做的,曲逸也是我的人。不過,你放心,我既然來見你,就證明你和你父親都還有救。當然,你得按我的方式做。”
真是個不講理的女人。季卿卿粲然一笑,“民女季卿卿,莫敢不從。”她摸索着,朝宛月公主拜了一拜,腦袋重重地磕在牀榻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梁知甩着衣袖大搖大擺進來的時候,季卿卿正隔着屏風背對着他梳妝。絲晚照吩咐將她的青絲挽起,梳了個墜馬髻,取了點翠的步搖替她簪上。
“我答應她了。”季卿卿頭也不回。
梁知自然知道她說的誰,只是沒想過季卿卿居然這麼快就答應了。他頗有些好奇,“我以爲你會死撐呢。”
畢竟她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明明知道肖何害了季家,卻仍舊抱着幻想。
“不答應又怎麼辦我,已經害慘了季家,不能再害了父親的性命。”季卿卿轉過身來,粉面的桃花妝嬌俏可愛,彷彿她這幾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梁知,你是曲逸吧。”她說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