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硯泠呆立花牆下,往日種種浮現心頭,自從離開了秀女所,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如浮生一夢。現如今又重回故地,花牆猶比舊時更嬌豔。
那些姐妹還是昔時的姐妹,自己卻恐怕不是過去的自己了。
綠袖見寧硯泠呆呆的,只當是她離開秀女所久了,睹物思人,心裏念起舊時在一起的姐妹們,便安慰道:“姐姐,待會兒回了房,想必能見到先前一起選秀的姐姐們。”
綠袖一壁說,一壁觀察寧硯泠的神情,忖度道:“那些姐姐們見了姐姐,不知道有多歡喜——”
只見寧硯泠的眼神略微黯了黯,綠袖連忙停住,不再說下去,而是調轉話頭道:“姐姐何苦現在立在那潮地方?先回房歸置歸置罷。”
寧硯泠聽得她的話,方回過神來,不覺已經站了半日,正是有些腰痠腿軟。
那小太監接引着,一路穿花踱林,過了昔時逗鸚哥的長廊,仍舊到了天字號房的那一排。
廊上花影綽綽、清幽如夢,每間房門都緊閉,竟似無人之境。只有他們三人零零碎碎的腳步聲。
小太監推開了天字六號房的門,寧硯泠深吸一口氣,便一腳踏了進去,我又回來了!她在心裏默默地吶喊。
房裏打掃得纖塵不染,牀上的寢具也煥然一新,比之前的更好。
綠袖上去摸了摸,感嘆道:“沒想到這秀女房的物什兒竟也這麼的好,竟沒被咱們萱室殿裏的比下去。”
這話惹得小太監看了她兩眼,綠袖發現了,臉一紅便掩口不提。那小太監笑道:“太后娘娘那裏的東西自是天下第一好,不過嘛,寧大人這屋裏的東西也是顧嬤嬤精心置辦的。”
寧硯泠想起先前天字號房的管事嬤嬤,不知是不是小太監嘴裏的顧嬤嬤。想那時也沒在天字號房住得幾日,竟然連管事嬤嬤的姓氏都不知。
綠袖早打開包袱事,收拾起來了。寧硯泠從秀女所出去那會兒只一個小包裹,現在回來了,依舊是一個小包裹。加之一些梳妝物件兒都留在了萱室殿,這包裹反比那時更小。
綠袖往櫃子裏放了兩套宮裝,又零碎往妝匣裏添了些小物兒。
小太監看了看她,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道:“小奴先去回稟顧嬤嬤,待會兒再來聽寧大人吩咐。”
寧硯泠點點頭,問了他的名姓稱呼,得知他姓孟,名兒喚做小江,是寧硯泠走後才新進秀女所服侍的。
孟小江去了不一會兒,顧嬤嬤就來了,寧硯泠一瞧,果然是之前的管事嬤嬤。
那顧嬤嬤瞧着寧硯泠,手在身上擦了擦,眼裏晶晶瑩瑩的,要行禮卻下不去身子,剛擡手到一半就放下了。
“嬤嬤……有日子沒見了,還好麼?”寧硯泠瞧出她的意思來——行禮又覺得生分,想攜着她的手又怕僭越。
於是,寧硯泠從從容容上去,握了顧嬤嬤的手,笑着問候。
“我的貴人小姐,恁的這麼出息了……”也不知真心還是假意,顧嬤嬤說着說着竟哽咽了。
孟小江和綠袖都是小孩子,也不知這顧嬤嬤先前和寧硯泠也只得幾日的緣法,還當是寧硯泠一入宮便受她的照拂,這會兒心有感觸,都偷偷拿袖子拭淚。
寧硯泠笑而不答,只撫弄着顧嬤嬤的手。
少了呼應,顧嬤嬤也是施展不開,便自己送了手,縮回來擦拭眼角,道:“回來好,回來好,這屋子小姐可還滿意?”
寧硯泠笑道:“多謝,嬤嬤可費心不少。”
突然,她回身見了綠袖,臉上閃過一絲猶疑,道:“先前沒有秀女有使喚丫頭的先例,這個小妹妹恐怕要別處去睡呢。”
寧硯泠想這秀女所怕是連少使都沒有,上次自己病着,纔來了一個小宮女做東做西的。
若叫綠袖和管事嬤嬤們一起睡,也是不合體統的。小太監屋裏更是睡不得,顧嬤嬤這麼說,她竟想不出來這“別處去睡”究竟是何處了。
“……”寧硯泠開口要問。
顧嬤嬤卻似自言自語,道:“老身們的屋子裏睡滿了,早睡不下。”她擡頭看了看孟小江,又搖搖頭道:“這些小猴兒的屋裏更睡不得!”
“那嬤嬤打算如何安置我的綠袖?”寧硯泠問道。
顧嬤嬤臉上犯難,支支吾吾道:“後院存冬被的屋子大約還有些兒空……”
“不可!”寧硯泠忙打斷了她的話頭,什麼存冬被的屋子,不就是雜物間麼!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如何睡得?路過就是一陣黴味兒。
綠袖雖然只是個長使,可跟着寧硯泠這些日子,無不盡心盡力。寧硯泠心裏早把她當妹妹待了,如今顧嬤嬤竟提出要分屋別出去睡,還是那雜物間兒,寧硯泠如何能答應!
顧嬤嬤倒被嚇了一跳,嘴裏咕噥着“一個小丫頭片子,也值當的!”
寧硯泠只裝沒聽見,道:“綠袖就和我一頭睡罷,橫豎這牀也大得很。”
顧嬤嬤吃了一驚,忙阻攔道:“不可不可!這萬萬不可!不合規矩!上頭要是知道了,定要治老身個辦事不力的罪!”
寧硯泠笑道:“嬤嬤不必擔心,此事我一力承擔了。”
顧嬤嬤依舊不吐口,道:“小姐是好心,可是這起子小丫鬟那裏配上小姐的牀?”
寧硯泠聽了眉毛都快豎起來了,道:“嬤嬤慎言!綠袖是太后娘娘宮裏的,是太后娘娘跟前的陳嬤嬤給的,我先前病着,綠袖整夜照顧我,連陳嬤嬤都沒說什麼。嬤嬤是要與陳嬤嬤比肩?還是要壓陳嬤嬤一頭的意思?”
太后娘娘跟前的陳嬤嬤是一品宮令,女官至尊。這顧嬤嬤當場就被嚇住了口,慌忙擺手說道:“不敢不敢,老身不是這個意思。”
寧硯泠見她這樣,便退一步道:“我知嬤嬤是怕走了大褶兒,可綠袖是陳嬤嬤給的,我也要給三分兒面,不能拿她當一般使喚丫頭待不是?嬤嬤若許了,旁人也不敢有三言兩語的。陳嬤嬤若知道了,也只會說嬤嬤心裏有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宮裏的小宮女都敬着呢。”
顧嬤嬤聽了,臉上略有鬆動,可嘴裏還是咬着沒吐口。
於是,寧硯泠又退一步道:“既是如此,那嬤嬤叫人在我屋裏擱張躺椅,讓綠袖在上面睡,既全了規矩,又不至於委屈綠袖,可好?”
“如此甚好!老身馬上着人去辦。”顧嬤嬤像找到了臺階似的,轉出一個笑容,忙出去了。那孟小江也忙跟着出去了。
寧硯泠和綠袖相視一笑,綠袖道:“姐姐何苦爲了我,又得罪一個老嬤嬤……”
寧硯泠道:“這怎麼算得罪,先前她讓你去那什勞子雜物間,那纔是不把咱們姐妹放在眼裏呢,現在不過是讓她曉得,咱們姐妹並不是任她安排的而已。”
“是啊,‘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妹妹這一別,果然變得厲害非凡!”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近似陰陽怪氣的聲音,寧硯泠和綠袖俱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