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想問你到底爲什麼那麼恨我？我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嗎？”
“你不需要特意做對不起我的事。你的存在本身就威脅到了我的生存利益。”
“可我並沒有真正從你身上掠奪了什麼啊。”
鄧念慈沉默了。
鄧家若是小家小戶，多生幾個孩子，爭搶爲數不多的生存利益和生存空間，尚還在世人理解範圍；但鄧家家大業大，別說供養三個女兒，哪怕再來三個，也不見得就要被子女掏空。
其實折磨鄧念慈的，無非就是害怕被逐出局的恐懼罷了。
沒有人真正對她施以傷害，而她又過度的未雨綢繆。
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鄧念慈已然在自己鑽牛角尖的路上越跑越遠，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一開始是爲何如此瘋狂，如此不肯放過這個妹妹。
鄧念慈默不作聲盯着面前精緻的咖啡杯，用手指輕輕撥弄着。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出聲道：
“念霜，小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任苒當然知道原主所有的記憶，但是她不確定鄧念慈說的哪件事。
沒等任苒說話，鄧念慈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你三歲的時候，有一次媽和爸搞了個烏龍。本來說好那天媽在家照顧我們倆，結果她把日子記錯了，還以爲那一天是輪到爸來照顧我們。”
“三歲的事情，太久遠了，我不記得了。”
“也是。”鄧念慈小小地抿了一口咖啡，咂咂嘴，好像很珍惜地品味着味道一樣。
“那時候發生什麼了？爸媽的烏龍。”
“你很想知道嗎？”
“既然你提出來了，想必你也想讓我知道吧。”
“對，我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我是第一次說，也是最後一次說，所以，我希望你好好聽着。”
任苒直直地盯着鄧念慈，而鄧念慈也毫不迴避地回視着她。
“其實說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那天，爸媽把你和我單獨留在家裏。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住的房子嗎？”
“你是說城西郊區的那個老式的居民樓？”
“對，就是那裏。”可能是因爲回想往事，鄧念慈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那是人回想往事時會不由自主生成的笑意。
“然後呢？”
“那時候我們家房間不大，也就是五十多平方吧，不過陽臺倒是很大。聽說是因爲老式的居民樓一般樓齡都比較久，以前的人蓋房子都很會投機取巧，再加上那裏是個什麼工廠的家屬院，工廠爲了給職工更多的福利，所以極力壓縮明面上的建築面積，卻在陽臺啊廚房啊這些地方偷偷增加面積，而這些都不算在房屋總面積裏，變相給員工省了買房錢。咳，說遠了。”
說着，鄧念慈習慣性地從口袋掏煙，但是掏出來的同時似乎就意識到這裏禁菸，於是又把煙盒放下，食指無意識地輕輕敲着手中的打火機。
“我記得那個陽臺，陽臺很大，媽媽還放了很多衣服。那時候我們三姐妹的衣服，每個人雖然不多，但一洗就是好幾口人的衣服，所以陽臺總是亂糟糟的。”任苒讀取着原主的記憶，很輕鬆地就找到了那些畫面。
任苒發覺，原來回憶是有味道的。
溫暖的回憶、痛苦的回憶、幸福的回憶、恐怖的回憶……都帶着各自的氣味，當你從記憶中調取相應的片段時，那段往事伴隨着的氣味會第一個蹦出來提醒你的感官。
任苒從原主那裏繼承的回憶中，小時候鄧家租住的房子的大陽臺，就充滿了洗衣粉和肥皂的在陽光下蒸發的清新香氣。
鄧母勤儉持家，雖然也和丈夫一樣要出去做事，但對家裏三個小女兒的照顧卻絲毫不會馬虎。
任苒腦海中的記憶，她和兩個姐姐永遠都是乾乾淨淨地生活在這個雖然很小，但是溫馨整潔的家裏。
“那天爸媽都不在家，後來媽知道了，但是她在外面又脫不開身，就拜託我們鄰居，張阿姨照顧我們。但是張阿姨他們家也有好幾個小孩要管，有她自己的孩子，還有她兄弟家的孩子，自然是沒工夫管我們，但至少，到了中午，她過來喊我們兩個去她家吃了午飯。我還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們一人吃了一個水煮蛋，張阿姨炒了一盤青菜肉絲。喫完，我就帶你回家了。”
鄧念慈繼續輕輕敲着打火機。這時候，酒店的大廳裏已經快沒人了，就連很輕的說話聲都似乎帶着迴音。不遠處，酒店前臺的接待女孩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鄧念慈繼續說道：
“回家後，我看着三歲的你在房間裏跑來跑去，你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嗎？我想，爸媽百密一疏，終於讓我找到機會跟你單獨相處了。
“於是我看向陽臺。
說實話，從你出生第一天，當我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討厭你。我直覺你將來一定會成爲我繼承鄧家家產的事情上最大的阻礙。但是我不能表現出來，媽媽還讓我抱你，還讓我親你，我只覺得恨你。但是我必須表現得喜歡你，心疼你。
“那時候，沒有攝像頭，沒有目擊者，什麼都沒有。只有我和你。而你只有三歲。你能懂什麼？你只知道滿屋子亂跑，我得跟在你後面，幫你收拾玩具，我也只比你大三歲啊，我也是個小孩子啊。”
鄧念慈的眼中流出眼淚，一顆，一顆。她沒有去擦，任憑眼淚流過臉頰，落在衣襟上。
“我把你抱到陽臺，把你反過來，面朝我，坐在陽臺的欄杆上。只要我一鬆手，啪——事情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自然，現在也沒有你這樣居高臨下地坐在我對面。
“這時候，你突然衝我笑了。你衝我笑，還伸出雙手，用你胖胖的小胳膊勾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臉拉近你的臉，啪嘰親了我一口。
“我被你弄蒙了。真的，老三，我被你那一口弄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