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念慈沉浸在回憶裏，說出了“老三”這樣小時候她們姐妹三個互相叫對方時使用的稱呼：大姐，老二，老三。
“當時我的心一下子跳的好快，不，不是好快，是一會兒快一會兒慢，我覺得我都要暈倒了。”可能是回憶起當時的感覺，鄧念慈用手捂了捂胸口。
她接着說：“我連忙把你緊緊摟在懷裏，我往下一看，六樓，我的天，六樓啊，我如果真的鬆手，你個三歲小娃娃掉到六層樓高的水泥地面上，會是什麼樣子？那時候我被自己嚇到了，我一下子哇哇大哭。老三，那時候，我也只是個小女孩。”
鄧念慈伸手抹了一下眼角的眼淚。她的動作迅速而不經意。不仔細看，還以爲他只是撩了一下垂到眼角的頭髮。
任苒默默地盯着咖啡，咖啡早已冷掉，看不見嫋嫋的蒸汽。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到你三歲的時候，我可能依然不會那麼做，但我認爲，既然鄧家子女在你和我之間只能留下一個，我就應該利用當時的所有優勢，先下手爲強。
如果換了是你，你也會那麼做，對不對？
是了，你肯定會那麼做。因爲你現在不就是在把我趕盡殺絕嗎？”
“大姐，你不要把我想的那麼卑鄙。”任苒把手中的咖啡放到桌子上，淡淡道：“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想告訴你我接下來要做什麼，我現在掌握着什麼。如果我要把你趕盡殺絕，何必多此一舉？”
“哼。”鄧念慈搖搖頭，扭過頭看向窗外。夜色沉沉，路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只有路燈的光芒靜靜鋪開，店鋪招牌的霓虹燈缺少幾個筆畫，冬日深夜的街道，看上去總是分外蕭索。
沉默了一會兒，鄧念慈慢慢說道：
“用現在的眼光，去評論以前的事情，是不公平的。我倒是希望我那時候有現在這樣的鐵石心腸，但時間畢竟回不去了。念霜，你記住了，這就是我，我一開始就對你沒打什麼好主意，你大可以恨我，畢竟，我可是從你還小的時候就掂量着要你的命呢！哈哈哈！”
說罷，鄧念慈慘然一笑，深深地看了任苒一眼，起身離開了座位。
任苒呆呆地望着鄧念慈坐過的位置，那個小小的凹陷，陷入思考。
————
“你好，是鄧念慈的家屬嗎？我這邊派出所，有個交通事故，家屬過來處理一下吧……”
原來，那日跟任苒分開後，鄧念慈將車開上一條以危險著稱的山路——當地人都說那條路是“死亡盤山公路”，地勢極爲陡峭，尤其是在拐彎路段，如果有兩輛車交匯，其中一輛必須停下來，先讓另一輛車通行，才能保證兩輛車子不會掉下懸崖。
而鄧念慈的車，就是在一個拐彎處的正下方的山谷裏找到的。
車子已經燒的只剩下框架，看樣子像是墜落後發生了爆炸，鄧念慈本人可能在墜落中因爲慣性，被甩到附近的草叢，後腦磕在一塊岩石上，死因是失血過多、全身多發性骨折。
參與現場勘查的工作人員告訴任苒，鄧念慈被發現的時候，身上散發着濃重的酒氣。
在事故現場周圍，也看到了疑似威士忌的酒瓶。
任苒可以確定的是，在酒店大廳二人談話時，鄧念慈並沒有喝酒。
總之，鄧念慈是鐵了心要尋死。
法醫從她的貼身口袋處發現了遺書，於是，這次事故最終被判定爲自殺。
因爲鄧家在當地還算是小有名望的一個商業家族，所以鄧念慈的死，很是掀起了一陣波瀾，一時間，各種陰謀論甚囂塵上，甚至就連以前被隱瞞的很好的鄧念慈的真實身世也被挖了出來。
任苒擔心再這樣熱鬧下去，會影響鄧家企業的公司形象，請了公關公司來處理此事，輿論才漸漸平息，死者得以安寧。
任苒不是普通人，所以，較之其他人，她更明白身後的平靜對於一個人的意義。
斯人已逝，她能爲這個姐姐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
一個普通的工作日午後，任苒忙完了當日的工作，把自己的辦公室門鎖好，默默地檢視着這十幾年來爲了壓制鄧念慈、鄧念岑兩個姐姐，以及其他覬覦鄧氏家族企業掌控權的高管的把柄。
這些文件，有文字形式的，也有視頻和音頻形式的。
任苒拿起一個黑色的優盤，插到電腦上，屏幕上顯示着一段錄像：
畫面有些起伏，似乎是隨着人的呼吸一上一下微微浮動着。
鏡頭正對着的，是鄧念慈。
十年前的鄧念慈。
畫面中的她，正迅速地將手中的小紙包打開，將某種粉末撒入別人的酒杯——從角度推測，她撒入粉末的，是這段視頻拍攝者的酒杯。
思緒回到十年前，任苒在鄧念霜的臥室甦醒過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購物——除了自己在升學慶功派對上要穿的衣服之外，她還順便買了一個胸針樣式的微型攝像機。
進入派對之前，任苒把那枚“胸針”完美地別在胸口，水藍色胸針和白色長裙，形成絕妙的搭配。
旁人根本看不出，這顆精美的胸針，竟然是一顆不說話的眼睛，一場陰謀的忠實記錄者。
十年前那場“升學慶功派對”，是原主鄧念霜的命運轉折點，影像中的幾個人，還都是花一樣的年紀，卻各懷心思。
任苒默默看完這段錄像，右鍵，選擇刪除。
電腦畫面彈出提示：【是否刪除？點擊刪除後不可恢復。】
任苒靜止了幾秒鐘，選擇“是”。
任苒回想起剛剛在這個世界甦醒的那一刻，她確認了體內的治癒念珠可以生效，便毫無顧忌地喝下了那杯摻了藥的酒，安然無事；
可當時的鄧念岑哪裏有這個能力，被鄧念慈哄騙着，用測試的名義喝下，當即不省人事。
這些場景，被躲在暗處的任苒看得一清二楚。
優盤裏還有一些文件，都是任苒的祕書去安排人蒐集的鄧念慈背叛鄧氏集團的證據，一些影音、圖像和文字資料。
任苒全部翻過一遍之後，也刪除乾淨了。留着沒有意義。
做完這一切，任苒還是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沒有動。
她第一次開始對自己的行爲，包括這些莫名其妙開始的穿越任務感到懷疑：
這樣做，究竟值得嗎？
現在任苒滿腦子想的，都是幾個字：
我逼死了鄧念慈。
這個沉重的念頭，壓得她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