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將軍在上 >第六章 郡王威武
    巡城御史官雖小,手下還是有個百十號人。負責文書工作的老楊頭聽聞要有新御史上任,戰戰慄慄地花了一個通宵將過去所有資料都弄整齊,待聽見新御史是南平郡王,他呆滯了半個時辰,然後花了十個晚上,加班加點將部分資料整理重抄了一份,熬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夏玉瑾帶着滿腹怨氣來到巡察院,立刻點齊手下認人,發現裏面大半是以前在街上相識的,熟悉起來毫不費力。待老楊頭送上文書時,他收下記述城察佈防的文書,然後將喜歡鬧事的流氓地頭蛇黑名單與案件文書擱開,大大咧咧地擺擺手道:“不用看了,這些小混蛋,哪個我不認識?”

    老楊頭忽然有想哭的衝動。早知如此,他何須花那麼多時間將南平郡王的名字在文書上抹除?

    夏玉瑾新官上任先逛街,讓手下官差帶着他去熟悉工作。他在這邊騎了匹溫順的馬,大搖大擺地走着,上京的流氓混混們都轟動了,紛紛三五結羣,呼朋引伴地跑出來看熱鬧,坐在茶寮酒館,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磕瓜子的磕瓜子,對着穿嶄新官服的夏玉瑾指指點點,想到他以前的所作所爲,直說是“耗子看糧倉——監守自盜”

    夏玉瑾隨手點出裏面幾個笑得最厲害的,吩咐官差道:“穿藍色衣服的傢伙昨天在醉雲樓吃了霸王餐,下巴有顆痣的死胖子五天前參與了毆打事件,瘦得像猴子的那個傢伙涉嫌詐騙,統統帶回去給本王問話。”

    紈絝混混們多多少少都做過幾件虧心事,見夏玉瑾要惱羞成怒,翻臉不認人,趕緊閉嘴,就是憋笑憋得肚子痛。

    夏玉瑾見大家老實後,在街上隨便逛了圈,並告誡相熟的傢伙,讓他們以後要做壞事就做乾淨點,別給他沒臉,也別鬧到明面上來。那些傢伙個個點頭哈腰笑着說曉得,做事絕不給郡王添麻煩。

    路過杏花樓的時候,正值晌午,聞到酒肉飄香,腹中飢腸轆轆。

    夏玉瑾爬下馬,將馬丟給侍侯的小二,帶着隨身的二十來個官差與小吏們進去用餐,他本就生就討好面容,又有隨和性子,其他人又存了拍溜鬚拍馬之心,三杯兩盞下來,便親親熱熱地混成一團,彷彿認識了十幾年的好友。

    喝着喝着,夏玉瑾眼尖,見個青色身影徐徐走來,要一壺酒,兩個小菜,自顧自坐去角落臨街的窗口,自斟自飲,自得其樂。他交代手下一聲,匆匆走去,拍着來人肩膀,笑道:“胡青兄弟?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爲何兄弟請喝酒都不見你出現?”

    胡青聽見聲音,默默看看這手中酒杯,暗地裏吸了口氣,待擡頭時,狹長的雙眼裏含着的鄙夷已被溫柔的笑意掩下,他嘆了口氣:“將軍佈置下來大批任務,忙得連睡覺都合不上眼。”

    “那個兇婆娘真會使喚人。看你臉色憔悴得,嘖嘖……”夏玉瑾對這位被他媳婦壓迫的傢伙有同病相憐的感覺,便拉來老闆,讓他上兩壺最好的花雕酒和半斤滷豬耳,坐下勸道,“以胡兄弟之才,參加春闈,中個舉人進士不成問題,何苦做個小小參謀,未免太委屈了。”

    胡青淡淡道:“還好吧。”

    夏玉瑾問:“你是怎麼認識我媳婦的?”

    胡青想了想道:“家父是葉家的西席,我與將軍自幼相識。”

    夏玉瑾笑道:“哈,她說自己小時候不是一般的兇。”

    胡青點頭:“何止是兇,簡直是個混蛋。從小就穿男裝,蠻橫霸道,招搖過市,見不順眼人的就隨意欺凌,什麼壞事都有她一腿。葉老將軍對她的行徑恨得要死,三天兩頭動手打架,半個月吼一次要逐她出家門。”

    夏玉瑾好奇問:“漠北人都不知道她是女人?”

    胡青白了他一眼:“你覺得家裏有個霸道兒子,還是有個霸道女兒名聲好?”

    都是丟臉,自然要選少得丟。葉家抵不住葉昭的混賬,又沒臉承認她是女兒,只好對家裏人下了封口令。葉昭身材高挑,武功高強,說話做事都比男人更狠辣,說她是女兒,好比指着只老虎硬說是綿羊,根本沒人相信。

    久而久之,漠北人都以爲葉家有三個兒子。

    夏玉瑾想明白其間關鍵,問:“你既討厭她,何苦要跟着她做事?”

    “討厭?或許吧。”胡青的思緒有些恍惚,他不自覺又想起六年前的晚上,再次陷入那場永遠也不能醒來的噩夢。

    熊熊烈火環繞在身邊,腥臭的氣息在鼻間飄浮。

    漠北的雍關城破,葉家是首當其衝的屠殺目標,夫人妾室、丫鬟侍女、下人僕役無一倖免。房屋的沖天火光中,他被父親藏在柴房的雜物筐內,上面鋪了厚厚一層爛草,叮囑他“好好活着”。他眼睜睜看着父親尚未衝出大門,就被蠻金兵隨手一刀砍下頭顱,還當球踢着玩,笑着鬧着,比較誰的球最圓,踢得最遠。

    鮮血順着青石地面,徐徐流淌着,浸入柳條筐,浸溼了他的衣角,尚有暖暖的溫度。

    父親的身軀靜靜躺着,蒼老彎曲的脊背已永遠睡下。

    他再也不會在夜裏用難聽的聲音,念四書五經催眠他入睡了。

    耳邊充斥着野獸的歡聲笑語,女人被強暴發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叫,男人憤怒的咆哮,那個瘋狂大罵“操你媽”的聲音,是素來懦弱的小馬吧?那個哭泣求饒的聲音,是在自己受傷時,好心送藥給他的紅袖姐姐吧?廚房劉大嬸八歲的兒子小毛在空中飛過,落在地上滾了兩下,被利刃貫穿,再也不動了,他再不用偷偷找自己學識字,做秀才夢了吧?

    還有誰?還有誰能活着?他慌亂得失去神智。

    極度的顫慄後歸於深深的寂靜。

    入夜後,蠻金兵在舉着火把四處搜索,說是要找葉家的狗崽子。

    細細的搜索下,沒有落網之魚。

    “這裏還有個小雜種!真會躲,找死你爺爺了。”

    發現他的蠻金兵眉開眼笑,提着他的領子扯出柳條筐,然後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攔腰砍成兩段,連着手裏的胡青,一起滑落地上。

    滿地血污中,胡青擡起頭。恍惚中,看見紅蓮般耀眼的火光中,站着威風凜凜的戰神。

    凌亂的長髮在冰冷晚風中輕輕飄舞,她渾身被鮮血淋浴,琉璃色的雙眼已殺至通紅,右手持着滴血寶劍,左手朝他伸來。

    他坐在地上,一時動彈不得。

    “走,”她說,“跟我走。”

    被堅定的聲音鼓舞着,他終於站了起來,哆哆嗦嗦地跟着她,來到柴房後面的牆壁邊,那裏有一條她在關禁閉時常偷溜出去的小密道,出去後砍死兩個蠻金兵,再通過兩座民房,憑着葉昭地頭蛇的本事,左轉右轉,兩人竟躲過蠻金的封鎖,逃去了城外的烏山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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