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羨心中不屑極了。
他這麼說,還不如說是她傻乎乎的,人家說什麼她都信呢。
蕭佛之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說謠言止於智者啊?
她輕信了普通老百姓的話,還要拿了這話到崔長陵的面前去說,今日又到他的刺史府裏來說,這不是傻子是什麼?
王羨真是想罵人,可她不能罵,也不知道要罵些什麼,只是覺得這個蕭佛之,實在是個無賴。
分明他也是士族高門的郎君,是生於簪纓世家的人,他蘭陵蕭氏的門第又極高,婚娶配的不是宇文氏,就是大晉的一流士族,怎麼他在襄陽做幾年官兒,做成了這個樣子呢?
強詞奪理。
是了。
王羨腦子裏突然閃過了這個詞。
蕭佛之眼下,就是在強詞奪理。
一行人腳步並沒有頓住,從影壁牆繞過之後,上了刺史府的抄手遊廊,這抄手遊廊極長,且能一路直通到宴客的三層小樓去。
蕭佛之是個極會享樂的人,三層高的小樓立在那裏,一陣清風吹來,檐下掛着的驚鳥鈴便響起來,聲音清脆,很是好聽。
王羨四下看,這小樓的正對面,便搭了個戲臺子,想來平日裏在此處宴客,對面的戲臺子上開了場,那才最是精彩。
這樣的佈局,王羨以前見過,只不過蕭佛之的這個戲臺子……
她仔細看過的,那戲臺的臺基,除了普通磚石之外,中間還夾了三層的漢白玉,名貴極了。
如今是天色暗了,她瞧不大真切,只能就着刺史府中掌了燈,這小樓的每一層又都懸了燈籠,燭火搖曳着,光雖然弱,但勉強都能瞧見東西,不是多亮堂,卻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她就是就着這微弱的光芒,看清了那三層漢白玉。
雖然她看不真切玉質如何,但王羨此時想來,蕭佛之這樣把漢白玉鋪在了臺基上,這小樓又是他宴客所用,只怕那漢白玉都是絕佳的極品,不然他憑什麼拿來炫耀呢?
一時間,她想到了顧盼的那些話。
這些年來,花想樓替他們帶來的財富,還有他們貪墨的來的銀子,怕多半都拿去揮霍度日了!
混賬,實在是混賬!
她方纔說鄭檀道是什麼衣冠禽獸,人面獸心,那話,其實就是說給蕭佛之聽的!
蕭佛之見她半天不言聲,以爲她小小的年紀,被自己幾句話給噎住了,無言以對,心下便不免又有些得意,且也鬆了口氣:“小王大人,這樣的事情,以後總要自己多品一品,總不能聽了什麼,都要拿出來對人說,你如今入了朝,陛下倚重,是新貴,又身在廷尉府中,將來……”
“府君鋪的這些漢白玉,應該都是價值不菲的吧?”
王羨彷彿根本就沒聽見他說話,徑直就開口打斷了他的話,目光也從那臺基的漢白玉上收回來,重新落在了蕭佛之的臉上。
蕭佛之的臉色,登時比這天色還要黑下去。
崔長陵淺笑出聲來,又拿虎口在脣邊掩了一回:“憲之,也太失禮了,澤淵兄方纔在與你說爲官爲人之道,你怎麼好分心不聽?”
王羨呀的一聲,拍了拍腦門,抱拳拱手,同蕭佛之拜了個官禮:“方纔一到這小樓前,我一眼看見了這戲臺子,我素日裏是個最愛聽戲的,在京城的時候,隔三差五就叫我阿兄們帶我去聽,便多看了府君的戲臺兩眼,又見這臺基上還鋪着漢白玉,只是這會子天色晚了,燭光又微弱,我瞧不真切,一時走了神,府君可千萬別怪罪。”
蕭佛之的胸膛處距離的起伏着,偏偏還不好跟王羨計較,不然他這麼大個人了,說出去跟個孩子爭執的紅了臉,也太難聽了些!
況且目下這時候,彼此就是在博弈,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大半棋局。
今夜他見到崔長陵時,先提起了刺史府屬官的事情,藉此想催着崔長陵儘快審結鄭檀道的案子,其實就已經是失了先機的。
可不就是嗎?
這個王家的小郎君,不就是從那之後,步步緊逼,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又突然提起花想樓,弄得他心中惶惶,一時竟有些亂了章法。
這會兒……這會兒不能再動怒了。
蕭佛之勉強定了心神:“是,那些漢白玉都是價值不菲,不過不是我自個兒買來的。那是當年我任襄陽刺史時,常山王殿下派人送來的賀禮,一共是三塊兒漢白玉,我叫人在這小樓對面造這戲臺時,全都用上了。”
常山王……
王羨深吸口,抿了抿脣,下意識的望向崔長陵。
崔長陵幾不可見的點點頭,那動作很輕,可王羨就是看見了。
她定了心神,不爲所動:“府君不貪不爭,這刺史府中都有這樣絕品漢白玉拿來做了戲臺的臺基,我方纔是在想,這鄭檀道貪了這麼多的銀子,還有花想樓那樣的產業替他斂財,他的別駕府,該是何等的氣派——府君和鄭檀道一起共事這麼多年,應該對別駕府,很是熟悉了吧?”
蕭佛之真是一口氣險些沒有倒上來,眼前一黑,幾乎就要暈死過去了。
合着他說了那麼多,人家根本一個字都不放在心上,全都當做沒聽見是吧?
他說花想樓的事情與鄭檀道無關,是她輕信了謠言,罵她是個傻子,她呢?
她一轉臉,還說花想樓,就是認準了花想樓和鄭檀道脫不了關係,分明是無視了他的話,更是不把他放在眼裏的!
而後頭的這句話,又分明是挖了坑給他跳。
他能怎麼說呢?
鄭檀道的別駕府到底氣派不氣派,等到這幾日,她隨着崔長陵走上一趟,自然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他要是此時便說,那別駕府並沒有如何氣派,不過都是些尋常擺件,不然也不至於說,共事兒這麼多年,他都沒發現鄭檀道在襄陽大肆斂財
還貪墨。
但是鄭檀道一個貪了銀子的,和他這個兩袖清風的比起來,他的刺史府,氣派華貴倒更在別駕府之上了嗎?
原來竟是他小看了這個王家的小郎君——是,是他錯了。
太原王氏的幾個郎君,哪一個不是活的人精似的?
這個王憲之,在那樣的家裏長大的,她諸兄都精明能幹得很,難不成會教導出她一個蠢笨庸才嗎?她要真的是個無能無用的廢物,當日崔長陵也不會把她收入門下,而如今,她更不可能得陛下那樣的器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