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蕭佛之真的對他不利……
蕭佛之倘或狗急跳牆,他豈不是連刺史府的大門都走不出來嗎?
人都是有個極限的,王羨一向都明白這個道理。
就像是從前在府中時,她偶爾頑劣,阿兄們總是縱着她,就是到了爺孃面前,也還願意替她遮掩過去,以免阿耶責罰她。
可是後來,她屢次偷溜出去,想偷偷地去打聽崔長陵,甚至只是爲了躲在廷尉府門口看上崔長陵一眼,她每次不都是叫四兄提着衣領子給抓回家去的嗎?
而每次四兄抓了她回去,便總會把她盯的死死地,一連十天半個月不許她出門,還逼着六兄和七兄每日纏着她,實際上就是監視着她的!
這些事情,看似不一樣,可道理,不都是一樣的道理嗎?
她相信,不到萬不得已,蕭佛之不會動,也不敢動溫夫子。
可她也相信,真把人逼急了,蕭佛之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他在襄陽這麼多年,一手遮天或許早就習慣了。
王羨還記得,崔長陵之前說過,如果真的如他們所想的那般,情況只怕更糟。
蕭佛之的一手遮天,不只是襄陽政務,還有襄陽駐軍,他本就是使持節刺史,手上是握着兵權的,加上他勾結的是一位封地王,至少實權和地位就都有了。
州府衆官員,即便有對蕭佛之心存不滿的,不服他所說的,那對廣陽王呢?
多少年來,廣陽王韜光養晦,爲的,怕就是如今了。
天子敬重他,對這個庶出的叔叔,一向好得很,也許是想從他的身上找回多年來丟失的親情,是以對廣陽王便諸多縱容,連他一個郡王銜,素日裏享的卻都是親王之尊,也就能看出一二來。
襄陽各地的官員,想一想這位廣陽王殿下,誰還敢對蕭佛之有什麼不滿言辭嗎?
這襄陽,豈不早就成了他們劃地爲王的地方,哪裏還有什麼朝廷,還有什麼天子。
這些道理,她都能在瞬間想明白,來的一路上,溫夫子怕早就研究的很清楚了,所以依他所說,那一步,他走的是死路。
王羨騰地要站起身,崔長陵卻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她又按了回去。
她不解,滿目驚詫的望過去:“你怎麼會答應……”
“有些時候,這或許就是大義。”他面上閃過沉痛,面色也是越發凝重,“我們都不希望事情發展到那一步,可是事態究竟會怎麼發展,我們沒辦法全然掌控。夫子所言,我固然心痛,可夫子說的,卻也不失爲一個辦法。我們如今,有什麼理由,名正言順的拿下蕭佛之嗎?”
王羨呆呆的搖頭,幾乎是順着他的話開了口:“他一個使持節刺史,無諭旨,誰能名正言順的拿了他?你身上是有密旨,陛下是說過許你便宜行事之權,可要動蕭佛之,哪裏是那麼容易的,你沒有真憑實據,怕常山王殿下,就頭一個不放過你。”
“是,所以夫子纔會走這一步,纔會住進了刺史府中。打從夫子決定跟着我們一起到襄陽,他就再沒想過置身事外,這局棋,無論結果如何,夫子都已是局中人。”崔長陵按着她的手沒鬆開,像是怕她掙脫了似的,手上還越發使了勁兒,“我會謹慎小心,盡全力護夫子周全,可是羨羨,夫子心中是家國天下,你明白嗎?”
王羨從前不懂,甚至覺得,那不過是世人盲目的吹捧罷了。
哪裏有什麼大隱賢達者,古來聖人也不過如此了而已,他們大多沽名釣譽,遠離朝堂,其實是恣意妄爲,有時甚至離經叛道,所說所作,叫人驚駭不已。
這世道,郎君們放浪形骸,灑脫不羈,彷彿成了時下風氣,可王羨卻深爲不然。
當初她不認得溫祈道時,對溫祈道,其實也是這麼個印象。
她家中諸兄,說論起清談,哪一個是輸了人的?縱使沒有昔年荀長安年少成名的英才之姿,卻也是當世少有的好兒郎。
是以王羨便越發覺得,士族郎君,本就該志在朝堂,胸懷抱負,也是該爲天下蒼生而傾盡一生心力,若每一個都像溫祈道那樣,只求得自己名滿天下,這朝野,這天下,無人可用,又成了什麼樣子?
那樣的人,實在是自私的很,叫她看不過眼。
直到如今,不,直到今日——
她懂了。
崔長陵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她還有什麼不懂的呢?
先前在那小小縣鎮中,見到溫祈道,溫祈道幾次三番不把她放在眼裏,她生氣過,鬱悶過,只是不敢說,也沒法子說,到如今,全都釋然了。
她格局不夠,眼界太窄,那時初入尚書令府,崔長陵說的那些話,放在今日,都依然不錯。
饒是她跟在崔長陵的身旁這麼久,卻依然如此。
溫祈道早就知道,蕭佛之的那個刺史府,是個去不得的地方,說是龍潭虎穴都不爲過,可他還是選擇去闖了,他爲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崔長陵,爲的,是天下蒼生。
如果蕭佛之真的被逼急了,他一條命,換回襄陽的安寧,換回天下的安定——這四海再不見戰火紛紜,老百姓安穩日子過了幾年,朝中也沒了奪嫡之爭,諸王也再不會像先帝朝時那樣,拿了百姓來做文章。
好日子總要過下去的,長長久久的過下去。
溫祈道不願見襄陽起兵,不願見廣陽王與蕭佛之真的犯上作亂,一旦興兵起事,遭殃的,受苦的,永遠都是老百姓,不只是襄陽的百姓,這大晉天下,屆時諸王侯將領,勤王保駕,戰火四起,便亂成一團了,百姓流離失所,又或是家破人亡,到那時候,再收不了場。
王羨一時間只覺得頭皮發麻,再也沒了掙扎的力氣。
原來,這纔是當世大儒的風采和胸襟。
她擡了擡手,試圖打開崔長陵按着她的那隻手,一翻動作無果,側目過去:“我聽明白了,還胡鬧什麼呢?”
第四百零二章茫然
夜幕降臨時,襄陽大地被籠罩在了一層的陰暗黑沉之中,無形中,像是一張
鋪開的巨網,兜頭罩下來,陷在其中的人,各個叫壓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原本如今的天,正該悶熱的時候,今夜卻也不知是怎麼了,忽而就起了風。
崔長陵帶着王羨從驛館中出來的時候,一陣狂風迎面來,吹的王羨下意識的往崔長陵身後躲去,頭上那頂卷荷的白紗帽,差點兒隨風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