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不就是變天了嗎。”
崔長陵話雖這樣說,面色卻是鐵青的。
襄陽,到底還是變天了。
一旁濃墨也擔心的很,就這樣子去了刺史府赴宴,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兒呢?
他們此行自京城出來,是帶了欽差衛隊的,可是郎君不肯帶着衛隊一起去刺史府,甚至提前安排都不肯。
身陷囹圄這樣的事兒,濃墨一點兒也不願崔長陵去冒這個險。
可是不管他怎麼勸說,就連王家女郎也一起勸了,郎君還是不肯聽。
這會兒人才出了驛館,天兒就這樣邪性起來,說變就變了天,瞧着這樣子……
濃墨擡眼望去,天邊正一團黑雲,帶着摧枯拉朽的架勢,席捲而來。
那雲團遊走的速度太快了,幾乎在一瞬間,便挪到了他們頭頂來,又很快蔓延開,整個襄陽,黑雲壓城了。
“郎君,這天兒實在不好,奴才心裏頭慌得很。”
崔長陵一眼橫過去:“別胡說,憲之心裏本就沒底兒了,這纔出了門,你還嚇她?”
濃墨脖子一瑟縮,下意識看向王羨那頭。
王羨果然繃着一張小臉兒,聽了這話,又不免上前三兩步,同崔長陵比肩而立:“我倒不是說如何怕了,只是這一變天,難免叫人心裏悶得慌,本來一天都好好的,這會子咱們要去刺史府赴宴,突然就黑雲席捲而來,眼看着要下一場大雨,我心裏頭是有些發慌。”
“下雨好啊。”崔長陵噙着笑,卻不過是一抹冷笑,“一場大雨落下來,能洗刷多少的罪孽和業障。”
他說話的工夫,刺史府的人,已經遠遠地迎了過來了。
來人崔長陵認得,是一直跟在蕭佛之身邊伺候的奴才,打蕭佛之小的時候,他就跟着了,就像是濃墨一樣。
只是這奴才與濃墨不同的是,昔年蕭佛之跟在夫子身邊做學生時,也帶了這奴才。
其實後來的很多事情,崔長陵從一開始,就能夠料想到的。
夫子名滿天下,更是桃李滿天下,他收在門下的學生多,偶爾間得他一兩句提點的人,就更是數不清。
他們這些師兄弟們,不論是寒門出身,還是士族郎君,跟在夫子身邊兒的,哪一個不是事事親力親爲,還要伺候夫子,就算是他,也沒帶着奴才在身邊服侍的。
可唯獨蕭佛之。
那時候蘭陵蕭氏送了蕭佛之到夫子身邊去,其實真是花了不少功夫,一開始的時候,夫子也是真的覺得,蕭佛之是個可塑之才,好好調教,將來能爲朝廷所用,爲百姓造福,一如他。
只是可惜了,打從一開始,蕭佛之就錯了。
喫不得苦的士族郎君,如何入得了夫子眼?更別說他精於鑽營,擅於謀劃,算計起人來,連夫子都不免心驚。
崔長陵是此時才猛然想起,怪不得近來他總是覺得,蕭佛之和什麼人,大有相似之處。
他竟把那個已經死去的元祈,給忘了。
這麼說起來,他突然有些明白,爲什麼元祈在離開元家這麼久之後,會出現在襄陽附近,還跟蕭佛之攪和到了一起去。
且不說此時與河南元氏究竟有沒有關係,但說這兩個人……
最早夫子說過的,元祈是自己不願意跟在夫子身邊學本事,且他小小的年紀,半大的孩子,搞了那麼多的小動作,叫夫子厭惡他,不願意帶着他,偏偏夫子要從元家離開的時候,他還有偷偷摸摸的跑去見夫子,和夫子坦白了那一切。
彼時夫子便覺得,這小孩子,心思太難測了——那份兒難測,並非是夫子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只是他那個年紀上,本不該有那許多籌謀算計,竟把那麼些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似的,實在是太過可怕。
而蕭佛之,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即便是到了今日,蕭佛之也仍舊把自己擺在一個執棋者的位置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這盤棋,看着這棋局上的所有人。
蕭佛之和元祈,本就是惺惺相惜,纔會走到了一起去,共同謀事的。
蕭佛之在襄陽坐鎮,官場上有他,而元祈呢?隱姓埋名的藏到那小縣鎮去,經營那樣一座樓子,替他們大肆斂財,爲他們來日起事,做好了鋪墊,且那種地方,魚龍混雜,最是個探聽消息的好地方,誰知道這些年來,他們從那地方探聽到了多少祕密,而又利用這些祕密,鉗制了多少人。
只是元祈算是倒黴的那一個,到頭來是被捨棄的,又或者,如他們當日所想,人沒有死,只是金蟬脫殼,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罷了。
那頭蕭佛之身邊的奴才已經走近了,也連着叫了崔長陵好幾聲,王羨有些着急,扯了扯崔長陵的袖口,他這纔回了神,低頭看那奴才,越發蹙攏了眉心,只是又什麼都沒有說,邁開了步子,繞過那奴才,上了刺史府派來的轎子。
王羨見狀忙不迭的跟了上去,鑽進了他身後的那頂轎子裏去,可坐在轎子裏,心仍舊定不下來。
方纔崔長陵顯然是走神了的,且出神良久,那奴才在他跟前回了話,連聲叫他,都沒能拉回他的思緒來。
他在想什麼?是什麼人,或是什麼事,能叫他當着刺史府的奴才的面兒,這樣子走神愣怔呢?
她跟着崔長陵這幾個月以來,他從沒有這樣過。
分明剛剛還勸她不要胡思亂想,也叫她不要自己先嚇唬住自己,他在儘可能的安撫她慌亂的情緒,可他自己呢?
王羨有些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