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風歌——北境 >第二十二章 官話
    劉不知推開草房的門,屋子裏卻空無一人。

    已經被澆成了落湯雞的他,一瞬間石化在門外。他的大腦裏好幾種可能性在腦海盤旋着:是自己跑出去玩了嗎?這麼大的雨,就算出去了也該回來了;迷路了嗎?門外這麼大一塊平地就這一個草屋,擡眼就看得到的;被黑衣女抓走了!一定是這樣,這是最有可能的情況。一定是趁着他還在和“糖人錢”說話的功夫,來到了草屋劫走了玉兒。

    也不管打得過打不過,不管毫無線索找這個黑衣女如大海撈針,他心裏想就算找盡全天下的白眉毛,他也要把玉兒奪回來。劉不知轉身又走回雨中。

    也就一盞茶的功夫,他又走回了屋子。

    關上門,他坐在椅子上,從懷裏掏出油紙包好的糖人,輕輕的打開,放在桌子上立住,聚精會神地看着英姿颯爽的“自己”。

    一動不動地看了好一會,劉不知將糖人的腦袋放進了嘴裏。

    “別!哎呦!”

    “砰”的一聲,小玉兒從衣櫥裏衝了出來,因爲太過着急,腦袋還狠狠磕在了門上。她顧不上痛,跳起來爬上桌子,兩隻小手掰着劉不知的手腕,拔河一樣想把糖人從他嘴裏拽出來。

    劉不知只是虛張着嘴藏起了糖人,絲毫沒有咬到。只見她額頭上頂着一個青包,小臉通紅使出了喫奶的力氣,看來是真的急了。劉不知不敢鬆手,如果這時突然卸力玉兒必定一頭從桌子上栽下去。他一隻手扶住玉兒的背,右手暗暗發力帶着她的兩隻小手,順着她用力的方向把糖人慢慢的從嘴裏拿了出來移交在了玉兒的手裏。千千

    玉兒的大眼睛裏滿滿的都是笑意,她眼中的糖人彷彿是雪做的,一碰就要化掉一樣。她用食指在糖人的臉上,身上,輕輕地點一下,放在嘴裏吮了吮,又點一下,再吮一吮。

    “你這樣喫,怕是明年都喫不完。”

    玉兒舔了舔手指,笑嘻嘻地說:“捨不得喫。”

    “喫吧,吃了明天我再買給你。”

    “爹?”

    “小兔崽子你別沒完沒了啊!”

    “那我叫你啥?”

    “叫……叫哥哥。”劉不知臉不覺一紅。

    玉兒不解:“跟拓哥哥一樣?”

    那陳瑜豈不是平白大了自己一個輩分,不能便宜了他!

    “不許叫我哥哥!”

    玉兒的小腦袋徹底亂了:“什麼嘛!一會讓叫一會不讓叫的。”

    “叫……叫老叔!對就叫老叔,我們北境人管親爹的弟弟就這麼叫。”

    “老……老叔?”

    劉不知心想,雖然聽着自己有點顯老,但是實在是沒有兩全辦法了。

    “啊……那個……大侄女!”

    玉兒的小手撓了撓頭髮:“老叔,雖然玉兒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總感覺好像土裏土氣的。”

    北境的地方語言是全華國除京師地區外,發音最接近華國官話的。但是雖說是接近,可有些用詞還是非常有地方特色。連北境人自己都說,自己說話帶着一股濃重的“大碴子”味兒。千千

    “大碴子”是北境獨有的一種稀飯。以北境特產的大顆玉米粒浸泡膨脹後,再大火燒開,小火慢熬,直至綿軟,煮出來的湯汁濃厚,原汁原味,極爲香甜。

    原汁原味,就是北境話的特色——土氣中帶着幽默,幽默中透着豪爽,豪爽中又不失精準。

    北境人亦如是。

    北境劉家作爲北境第一豪族,對子弟的教育從小就極嚴格、系統。官話,便是重要一課。這門課不同於其他課程——少則半年,多則一年便可結業——官話課要一直上到口音中再聽不出北境口音纔算結業,對子弟的考察期一直到十歲甚至更久。

    之所以這樣嚴格,源於劉家老祖宗劉鐵成一段不太光彩的經歷。

    華朝開國的第一個對外勝仗,就是劉鐵成率兩萬北境軍打退了北夷十萬大軍的進攻,斬首俘虜不計其數。劉大帥被獲准親自進京述職,領取封賞。

    殿前對奏,太祖道:“卿家勞苦,震我國威。今天當着文武百官,請卿家詳述這一戰始末,讓所有人一睹北境男兒的風采。”

    劉鐵成道:“謝陛下!其實呢,這事兒也沒啥。後來我也是聽別人說:北夷的那幫癟犢子本來是出動了三千人,來咱們這疙瘩就想溜達溜達踩個盤子(探虛實)就扯呼(撤退)。結果碰上我的一個偏將王二彪正帶着五千人在齊城收麥子。這彪子攔住這三千人是一頓削啊,硬是一個都沒跑了,包圓了。這下子可把北夷人氣瘋了。一口氣,整了十萬人虎超超地來給這三千人報仇。二彪他哪兒知道北夷犢子氣性那麼大啊,殺了人家三千人還繼續收稻子呢,那心,說實話也是挺大,然後就被圍了。陛下,我也不知道這彪子咋整的,硬是和這十萬人支吧了十天沒有破城。這十天可把北夷這幫傻狍子累完嘍,那傢伙真是沾枕頭就着啊。等我摸黑兒領着兩萬北境軍一腳踹到北夷犢子的屁股上,他們還以爲是天兵天降下凡,嚇得是四處蹦躂啊,讓大傢伙都給插(殺)了。不過臣有罪啊,跑了個副帥完顏朵,他也不知道擱哪兒整了匹馬,我離得遠點,我約麼(估計)了他上馬後的位置,射了三箭,萬萬沒想到這癟犢子不中用啊,我是眼瞅着他上了三次都沒上去,波棱蓋兒都卡吐露皮了,最後才爬上馬背。白瞎了我三支好箭,最後沒追上他。可惜了(liao)了。”

    整個朝堂,除了皇上,轟然大笑!

    劉鐵成開始也跟着笑,他以爲大家在笑完顏朵。可後來越笑越覺得不對勁,很多人對着他一邊笑一邊指指點點,還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眼睛卻一直沒離開他。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被嘲笑了。奇恥大辱啊!劉鐵成氣的胸膛起伏,臉紅筋漲。

    實在是有點過分了,朝廷威儀何在?皇上突然站了起來,背對着百官負手而立。全場瞬間鴉雀無聲。

    劉鐵成對皇上的解圍萬分感激,他激動地紅着眼圈,心中立誓從此爲陳家肝腦塗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搖扇子的小太監,本來一直憋着不敢笑,他牙已經把嘴脣咬出血了。就在這忍耐的關鍵時刻,平日裏不苟言笑的太祖皇帝此時一張巨大的笑臉已經看不見了眼睛,正張着大嘴對着自己無聲狂笑!

    這成爲了壓垮小太監的最後一根稻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傷自尊了!劉鐵成回到北境後就此一病不起,臨終遺言:北境劉家子孫,說不了標準京師官話的,死後不得進劉家祖墳。

    在這樣的家族背景和嚴格的教育體系下,劉不知在正式參軍前一直都是一嘴漂亮的京師官話。參軍後,與士兵同吃同住,北境軍又都是北境人,畢竟同根同源,時間久了,他對北境方言也是信手拈來。

    他看着三歲的陳琉玉,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宮廷內。

    “我回來了。”

    “我看看,嗯……沒傷到。”

    “你怎麼好像還挺失望的?!”

    文山書海里的陳泰,活動了一下已經要僵死的脖頸,淺淺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黑衣人俏手摘下了面紗,白色的柳眉,一雙鳳眼顧盼生輝,秀氣的鼻子挺拔如雪霜之松柏,溫潤的朱脣小口抿的緊緊的,她是一個極白的女子,舉手投足間有一股藏不住的貴氣,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她見陳泰不語,冷哼了一聲,轉身往殿外走。

    “你對他印象如何?”

    “一個口無遮攔的市井潑皮。”女子踢開殿門,揚長而去。

    陳泰苦笑着搖了搖頭。又看了一會手中的奏摺,他對內監馮鑄道:“告訴桑宏辰,可以開始了。”

    馮鑄領命退下。

    風吹亂了燭火,陳泰的臉忽明忽暗,看不出情緒。

    夜,又涼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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