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注意到,摘星楼里快速翻身落地的黑色身影。
“太子殿下。”
来人单膝跪地,低头朝身前的祁桓行礼,一袭夜行衣,完全看不出脸上的模样,从声音中倒能依稀辨得出是个女子。
“前几日让你去打探的人,可有消息了?”
“回太子殿下,属下派人四处打听了,此人并无任何异常。”
飞汀说着,双手给祁桓递上了一封书信:“这是今日从江南刚发回来的最新消息。”
祁桓接过了那封信。
飞汀瞧着眼前仔仔细细读着书信的祁桓,心里有一丝不解。
凉州那场大火后,祁桓便一直派人四处搜查各处府邸新添的人口,连扫茅厕的小厮都未曾放过。
飞汀深谙祁桓多疑的性子,但内心其实也是不太赞同祁桓花费人力物力进行如此彻底搜查的行为。
毕竟那副烧焦的尸体,可是她在凉州亲眼所见的。
就如今的局势来看,二皇子祁桢一心向佛,对政事毫不关心,三皇子祁榕体弱多病,连下床走动都成问题,四皇子祁枬自幼就是个痴儿,到如今话也还说不利索。
唯一勉强算得上威胁的前太子也已被他们除掉了,飞汀实在不能理解祁桓此时仍高度紧绷的神经,但也只能听令行事。
书信上面详细记载了江南夏家的情况,确与之前所探听到的消息完全一致。
对于生性多疑的人来说,越是毫无破绽,越是容易让其心生疑窦。
手中的书信尽数化成纸屑落地,祁桓视线仍旧盯着远处的三人:“还是不可大意。”
“属下知道。”
祁桓朝飞汀摆手示意,飞汀回了一声是,正想领命转身离开,又被祁桓叫住。
“大白天的,下次不要再穿夜行衣了,惹眼。”
飞汀:“……”
*
朗月山庄仿江南亭台楼阁的样式而建,入目之处皆是各类奇巧山石,无端勾起人细细观赏一番的兴致。
这朗月山庄也不愧是四大行宫之一,宴上人群攒动,声音嘈杂,听来无端让人心烦。
但李庭兰行在其中,只觉得不断有丝丝缕缕沁人的凉意奇异般从脚底处升腾而上,莫名抚平了内心的躁动。
李庭兰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了几声。
虽出席这生辰宴的多是同龄的青年男女,但这男女到底在性情爱好上多有不同,为玩得尽兴,嘉荣的这场生辰宴特意将男女宾客分开。
男客尽数往左边的沉香榭引,女客则引向右边的清芷榭。
沉香榭与清芷榭之间隔着一弯曲水,两水榭隔水相望,互相可窥一貌但又难以看到全局,影影绰绰之间,也算是别有一番情趣。
想来正式开宴的时辰应当也快到了,小宫女们脚步愈发匆匆,忙着置备各种瓜果酒菜。
“都监往这边请。”
有专门负责带路的小宫女见着陈载今也要往清芷榭的方向去,慌忙拦住了人。
“表哥?”
李庭兰回头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陈载今,低声提醒了一句。
陈载今心里担忧祁樾,一路跟在李庭兰和祁樾两人身后,经李庭兰提醒方觉失礼,看了一旁缚着面纱的祁樾一眼,这才准备转身往男宾客处去。
一只如柔荑般的手却在此时轻轻攀上了陈载今的手臂。
“怀古哥哥,男宾处在那边,你别着急,等这宴席结束了,嘉荣就去找你。”
这番话,一下就把陈载今的行为从失神跟着夏挽秋变成了着急找嘉荣而慌不择路。
众人的目光霎时都聚在嘉荣的身上。
今日的嘉荣,身上穿的是一袭金粉绣百蝶度花曳地裙,裙摆铺展,光彩夺目,华贵至极。
嘉荣目露关切,一脸担忧地看着陈载今,视线却若有若无地瞥向一旁的李庭兰和祁樾。
头上那支白玉嵌珠紫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格外惹眼,似乎是在炫耀,又好像是在警告。
只可惜李庭兰正埋头仔细咂摸着这祁樾和陈载今两人的关系,没甚心思关注花枝招展的嘉荣。
反而是祁樾,看着嘉荣头上那支步摇,蹙着眉微眯了眯眼。
陈载今看了一眼嘉荣缠上来的手臂,视线不自觉往她身后看去。
心里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没有看到他预料中的人影。
陈载今如今心里百般忧虑,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抬手谢了嘉荣的好意,抬脚欲自己往走去。
这还是陈载今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拒绝嘉荣。
哦豁,看来这嘉荣公主和陈都监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俗套故事?
有惯会溜须拍马一心攀高枝的男子见状,腆着笑脸抓了一把桌上的果脯哼哧哼哧跑去递给嘉荣:“公主何必为了一个不识相的小人置气?”
嘉荣的生辰宴,负责采买的宫人自是不敢懈怠,瓜子果脯一类的零嘴吃食,均是挑的上好佳品。
那果脯色泽诱人,饱满圆润,若是放在平日,嘉荣指不定就受了这番奉承。
但是很可惜,嘉荣今天本就因为李庭兰和祁樾这两人而气极,此时看到那凑上来的男子一脸谄媚的模样,心里顿觉一阵反胃。
“放肆,怀古哥哥也是你能随意评判的!”
嘉荣皱眉,一脸不耐地推开了那挡在自己身前的男子。
男子手中的果脯顺势落地,滴溜溜在地上打滚,散落各处。
有几颗不偏不倚,整好就滚到了李庭兰和祁樾脚下。
有旁的人担心李庭兰和祁樾摔了,让两人小心脚下。
李庭兰一向大大咧咧,心里又只顾盘算着陈载今和祁樾两人的关系,只觉得耳边一阵嘈杂,还没仔细听清说的是什么,下一秒只觉脚上踩着了一个圆滚滚的异物。
脚下一滑,李庭兰情急之下连忙拽了身旁的祁樾的一把。
眼看两人就要一齐倒地,李庭兰只依稀瞧见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尚未来得及反应,抓住祁樾的手一松,整个人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周围响起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倒不是因为李庭兰倒地摔得太惨,而是因为一旁的俊男美女过于养眼。
一阵风过,直吹得空中的两人衣袍簌簌作响。
陈载今抱着怀里的祁樾安然落地。
早春的海棠颜色艳丽,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地,直砸得陈载今和祁樾两人头上身上都是。
这些被风吹落的花瓣并没有让两人看起来有半分狼狈之意,倒是很意外地多添了一点旖旎的气氛。
祁樾虽面上缚了面纱,方才那一番动静,面纱被风吹起,虽短短一瞬,众人虽瞧得不甚真切,到底还是被那惊鸿一瞥给彻底惊住了。
不往整个大晋说,就单单如今这整个良安城里所有的女儿郎,怕是都比不上相府里这位新来的表姑娘的绝色。
众人尚沉浸在吃瓜感叹之中,陈载今猛然瞧清怀中的祁樾,本还一片混沌的脑子顿时一片清明,尴尬之中连忙松了手。
祁樾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看向了在地上仍旧未起身的李庭兰,把手伸了出去。
李庭兰抬眼间只瞧见海棠花雨中天造地设般的两人,整个人只混混沌沌的,盯着眼前多出来的骨节分明的手,半天没反应。
祁樾没了耐性,直接把人整个拽了起来。
看了李庭兰脸上仍旧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祁樾皱着眉头,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嘴上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摔疼了?”
陈载今尚且还处于他公主抱了祁樾的想法中尴尬而难以自拔,看到李庭兰脸色不太好的模样整理了一下情绪,上前仔细询问了一番。
李庭兰只恍惚地摇了摇头。
这一番小插曲虽然来得意外,但是也让一旁的吃瓜群众看得甚是满足。
这四人之间的情感纠葛真是复杂狗血而又缠绵悱恻,就连一品阁里口条最好的说书先生怕是也说不出这般刺激又扣人心弦的情节。
嘉荣剜了祁樾一眼,提着裙子气冲冲让手下的人宣布开宴,原本聚作一团磕着瓜子看热闹的人群这时才慢慢散开来。
祁桓背着双手站在摘星楼上,静静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对这些男男女女的情爱之事不太感兴趣。
在他的眼中,所谓的男女爱慕之情,不过都是世人借情之名以便行荒淫之事罢了。
他如今只唯独介意那夏挽秋的身份。
现在看来,他至少可以放下半个心了。
毕竟,从方才夏挽秋的反应和陈载今焦灼的程度来看,那夏挽秋既不像是个中了七虫散的虚弱废人,也不像是个有武义能够傍身的。
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罢了。
也许真像母后说的,自己不过是想得太多罢了。
祁桓心里思索着,又想起了方才面纱背后的那张绝美面庞,目光贪婪地黏在远处的祁樾身上。
这般绝色的美人,也不知尝起来,是何等销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