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仗剑山河录 >第九十三章 良相,良医
    如果百家争鸣的文坛是大奉铁蹄江山上的锦绣森林,江南道就好比一方得独厚的水土肥沃宝地,而京畿道士林,或者太安城就是附龙而生的后起之秀。

    士子成林,十来个风雨不倒的顶尖门阀世族就是这座森林中心的参大树,而那些寒门子弟市井百姓就都是依附士子林木而生的杂木草藤,偶尔挥起柴刀砍去几棵恶木杂草不算大事,这是公认无伤大雅的道理。

    方才孙文仙将场上获得美誉的几位文豪厉声奚落一番,无疑将场上近三百名士子儒生得罪了个遍。大族士子自矜身价,估计不会去如何刻意针对这位学医文士,豪阀心胸会嫌这等低劣手段掉价。

    倒是比寒门高出一线的官宦子弟,平日里不遗余力地显摆身份,机敏地游离在执金吾的那道铁面律法之外。这群高不成低不就的碌碌子弟,对上卑躬谄媚,世族士子的不是如同打自己的脸一般,对于寒门子弟可就要斜眼相看了。

    以跻身报国寺清谈为荣的富贵子弟,眼力与见识无疑是极好的,方才那位狂妄之徒虽然面生,但还是担心万一是京城中哪一方不显山不露水的暗礁,未曾肆意出声反驳。等到对方自报家门只是一个医病售药的寻常百姓,顿时纷纷坐不住了,叫嚣着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周鸿章起身轻咳两声,镇住场上喧闹,“在座的各位都是饱读圣贤书籍的文雅君子,不少人更是有进士秀才名头在身,怎么还会这般冲动?一个个都恨不得卷起袖子打人一样,一点儿都不像话!”

    先前被点名评判的三人不愧是腹有诗书,微微点头后也就一笑而过,倒是有几位不曾被那根犀利手指扫过的吏门子弟尚还愤愤不平,声抗议。

    周鸿章一手扶腰,轻声笑道:“文人之间可不比江湖武夫那般简单,若是不服大不了手底下见真章打出个高低,自古就是文人相轻,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推崇。俗话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看他对黄素文悦几位不服就动嘴皮子辩驳了不是,你们也可以去跟人家道理,直到服他为止嘛。”

    周鸿章指着最后几位仍在气头上的士子,佯怒道:“怎么,还想着去动手教训别人不成,实在是有辱斯文!要是文人之间也兴起动手,那我这老头子以后可就不敢来了,万一哪话不顺你们心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对手。”

    这些年默默扶持不如意士子多年,堪称门生遍下的右相都这般以身为乐了,场上顿时笑声四起,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接连赔罪自省。

    经起一闹,诗会清谈的兴致散去了大半,周鸿章也就盖棺定论重新给了先前三位一份大大褒语后,并且点名另外几位表现不俗的士子作陪,在报国寺内吃过了一顿精致斋饭。

    出了报国寺门,太安城中已经点起万家灯火,先前领命提前离去的管家在马车旁垂手等候。

    这个似乎与自家主人同样名不符实的中年管家悄然点头后,搀扶着周鸿章上了那辆与寻常百姓无异的陈旧马车,坐在车辕上亲身驾驶马车。

    周鸿章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略带疲惫,“走,去拜访下那位‘四尽其责’的孙文仙……”

    管家挥动马鞭,驱赶着马车穿过半座太安城,来到灯火灰暗的城北,在四周尽是些陋巷寒碜宅子中的一座两层宅子前停下。

    院门大开,的院子里晾着不少新鲜药材,那间既是客厅又是医馆的房门同样敞开,孙文仙正在替一位渔民装扮的百姓把脉问诊。

    让管家在门外等待,周鸿章像是个老农走进自己农田一般,背手佝偻着身子,径直走到堂内。

    孙文仙抬头瞥了一眼这位下午在友人介绍下已闻其名的老人,仅是点头示意,继续埋头为病人处理伤口,然后抓药分包,仔细叮嘱用药与忌口后,一路相送出了院门。

    周鸿章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端盏慢饮,安静等待,怡然自得。

    孙文仙一边收拾药箱,轻笑一声,自嘲道:“右相大人莅临在下这医馆,难不成是身体不适?不应该呀,右相大人身体金贵,自然有皇城御医高明大夫照料才是。”

    周鸿章置若罔闻,和睦道:“都这么晚了,孙大夫还开馆救人,真是上妙手仁心。”

    使用的熟手工具收拾好,孙文仙面带惭愧,“我本以为报国寺有治国助民高论,才慕名跟着友人去参观了下,结果不过是些读了几两诗文光会互相吹捧的俗人,白白浪费了一整个下午时光,让邻里乡亲们在院中空等了好几个时辰,自然不能再让他们忍受伤痛到明日。”

    周鸿章反客为主,主动倒出一杯热茶递了过去,“下午在报国寺中听闻了孙先生所言,老夫深有感悟,只是看最后好像孙先生对我周某人也有不的怨气?”

    大夫到先生的微转变,却足以透露出周鸿章的心底敬意。

    孙文仙接过这个和蔼老人的茶水,轻声叹息,“当时是醇酒上头,出口一时之间失去了分寸,才会对右相大人您有怨气。我孙某虽然读过不少圣贤书籍,但绝对不是那种一根经的迂腐书生,知晓右相大人自身处境所困,多少寒门子弟也正是在您的照应下,才能够在大奉这个赵家江山中为民办事。”

    周鸿章破荒大笑两声,轻声道:“我这等老一辈的老学究,自当为后辈俊彦遮风挡雨。若是一个占着位置不仅不拉屎,还到处泼尿扰人,那可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了。”

    孙文仙显然被身份尊贵的老人这个粗鄙法惊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周鸿章不以为意,主动问道:“《史记》上有过一句‘上医医国,其次医人’,孙先生可有入仕想法,黄门郎这种清贵职位老夫或许无能为力,但是若只是能够造福一方的郡守县令,大可让先生尽情施展拳脚。”

    孙文仙苦笑道:“谢过右相好意栽培,先前也有人邀请过孙某去他处作官为吏,更是隐约许诺下一个大好将来,孙某同样谢绝了。在下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现在也只想脚踏实地,做到范文正公的‘不为良相,当为良医’。”

    周鸿章未曾多想,笑道:“那就当老夫自作多情了。不过以后若是有空,老夫定当时常前来坐坐,老夫本事不大脸皮却厚,交定了你个忘年交,哈哈。”

    孙文仙轻声叹气,眼神神往,“又得让右相您失望了,在下思量了许久,决定这几日就闭馆了。听闻北伐大军在潼门关外战事失利,孙某作为一个学医之人,准备北上关内道,为受伤军士献上一分绵薄之力。”

    “为国献力,孙先生真当大奉子民楷模。”周鸿章摘下腰间玉佩,递给孙文仙:“这枚玉佩跟随老夫半辈子时光了,北伐军中几位将领应该熟悉,若有危难之时,或许能起到点微作用,就当是老夫聊表敬意吧。”

    不容孙文仙拒绝,周鸿章叫玉佩塞到对方怀里,起身告辞。

    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奈何雄心壮志的君王,权势滔的左相,老而弥坚的几位皇族将军,都只肯盯着那个卧榻之侧那个从未被征服过的广阔北胡,而不曾低头看一眼大奉江山看似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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