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溫室殿。
就連李忱自己都已經記不清究竟有多久不曾到後宮走動了,至於侍寢,那似乎還是自己登基之前的事情。
在李忱看來,有道明君便該如此,只是自己做得更決絕一些罷了。
即便是在溫室殿,李忱的睡眠也少得可憐。
今夜,更是如此。
蕭良坐於李忱對面,天下劍,即便是坐着的樣子,也像極了一把劍。
“陛下的氣色大不如前”蕭良說道,也只有他敢如此直言不諱。
也只有他說出這句話,李忱纔不致火冒三丈。
“呵呵”李忱摸了摸自己的臉,笑了笑道:“身邊可用之人太少,可信之人更少”
蕭良明白李忱的意思,所以他並沒有任何迴應。
“仲離,回來幫朕吧”李忱直接說道。
“臣的心早已不在這廟堂之上,江湖纔是臣的歸宿”蕭良的拒絕也很直接。
對於蕭良的答案,李忱早已料到,只是依舊心有不甘罷了。
“青鸞已經向宦官動手了”蕭良緊接着說道。
“我知道”李忱答。
“在陛下看來,他只是你的一顆棋子麼”蕭良的語氣略帶着質詢的味道,但李忱似乎不以爲意。
“他首先是朕的兒子”
顯然李忱並不否認蕭良的這種說法。
“更何況這是他自己的決定,朕並沒有逼他,也不會逼他”李忱緊接着說道。
“那便可以不顧他的安危”蕭良反問。
李忱聞言緩緩起身,在殿內踱了幾步,道:“朕爲了這九五之尊的位子可以謀劃十一年,他的智謀不輸於朕”
“可他終究還是個孩子,這麼做,陛下不覺得有些殘忍麼”蕭良看着李忱說道。
“殘忍身在天家,有些事終究是逃不掉的,這是他的命”李忱神色冷峻地答道。
見蕭良不再說話,李忱緊接着又道:“朕永遠記得十一年前的那個夜,大明宮內血流成河,便是連皇族宗親都不能倖免,李昂如喪家之犬任憑那些閹宦擺佈,甚至朕心愛的女人都被無辜殘殺,你可知道當時朕是如何想的”
蕭良依舊不言不語,因爲自己經歷過那一夜的鉅變,因爲自己同樣對閹宦恨之入骨。
李忱微微俯下身子,對蕭良說道:“朕在想,朕終有一日會坐上那個位子,終有一日要將這顆毒瘤徹底剷除而現在,朕坐上了這個位子,但閹宦還在、毒瘤還在,他們讓朕寢食難安,讓朕不得清靜,是時候該動手了”
說着,李忱不由笑了笑,面帶苦澀地說道:“但朕不敢,因爲這些人手中握着禁軍,朕的禁軍”
“閹黨雖在,但終究尚在陛下的控制之內”蕭良說道,似乎像是在安慰李忱。
不了李忱猛地一揮手,道:“不,這不是朕想要的,朕要他們死朕要將禁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聞言之後,蕭良忽然想到了什麼,隨即問道:“所以陛下在十一年前便料到了今日來借青鸞之手”
李忱聞言卻是笑了笑,道:“不錯,朕不敢相信任何人,但青鸞是朕的兒子,體內流淌着的是大唐李氏的血脈”
“難道陛下便如此篤定青鸞能做到”蕭良問道,語氣有些不慍。
李忱搖了搖頭,道:“朕賭的便是如此,平庸與不凡,有時總須得試過以後才知道”
蕭良看了李忱一眼,道:“這一點他倒是與陛下很像,不過現在看來,陛下賭贏了”
“哈哈哈,不是朕賭贏了,而是大唐的江山社稷賭贏了”
“只是”蕭良欲言又止。
“只是如何”李忱問。
蕭良想了想後,道:“只是既然陛下無意將太子之位傳予青鸞,難道日後不怕”
蕭良還是沒有說完,因爲他知道李忱一定想過此事,畢竟當年玄武門的那場變故,至今仍舊是李氏皇族心中的一根最深重的刺。
“朕不會犯高祖那樣的錯,朕既然能給予,日後便能夠再收回”李忱語氣堅定地說道。
“難道陛下認爲青鸞做不好皇帝”蕭良追問。
李忱這樣的做法在他看來有些無法理解,既然自己這個兒子註定了不凡,那爲何又要將皇位傳與他人憑白讓兄弟之間互生罅隙,甚至反目成仇。
李忱聞言陷入短暫的沉默,而後方纔反問道:“你不覺得青鸞的朋友太多了麼既然要做孤家寡人,那便要對所有人都心懷戒備,青鸞做不到,重義是他的優勢,但卻也是他最致命的弱點,身爲天子,不能給朝臣們留下這樣的弱點”
但旋即,李忱又笑道:“也正因青鸞重義,所以朕相信他不會做出那些大逆不道之事,朕要他輔佐李滋,庇佑大唐”
蕭良卻是搖頭說道:“人的慾望可以從無到有,陛下看得到現在,未必看得到將來”
“所以朕要再賭一次,輸了是命,贏了也是命,但至少在朕活着的時候,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臣不敢苟同,既然是命,那便談不上賭,既然要賭,那便絕不是命”
“那又如何只要禁軍掌控在天子手中,朕永遠是贏家”
蕭良聞言臉上現出一抹無奈,而後起身輕聲說道:“都說天家最是無情,臣今日領會到了,臣告退”
李忱沒有再出言挽留,因爲他知道從現在開始,或許蕭良的去意會更加堅決。
“仲離”
李忱望着蕭良的背影緩緩說道:“朕知道你與青鸞關係最爲親密,但朕希望日後,你分得清輕重”
蕭良依舊沒有任何迴應,李忱望着蕭良離去的背影,彷彿看到一把劍刺破了黑暗,又湮沒於黑暗。
安邑坊,李宅。
黑夜始終是黑夜,充斥其間的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光明正大。
李湞對於馬植的到來顯得有些意外,也有些淡然。
表面的意外,內心的淡然。
因爲他知道馬植會來,但沒想到會是自己清夢正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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