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從讜與鄭顥二人也是滿臉不可思議地望着李湞,儘管此時李湞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但二人卻始終無法相信。
早在十年前便享譽長安城的頭牌都知,將無數京城權貴乃至親王都拒之門外的程伶兒,今日竟親自踏進了李湞的門檻。
然而更令三人難以置信的是,似乎程伶兒與李湞的關係都不那麼尋常。
“請你都不來,我只好親自來看看了”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道溫婉的聲音,隨即只見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正是程伶兒。
還是那襲素裝,還是那張不施粉黛的臉龐,也還是那一抹淡淡的蘭花香氣。
一切依然是那麼熟悉。
“阿姊”李湞趕忙起身,笑着迎上前去。
善和坊,不良門。
傷勢已近痊癒,但心頭的那道傷痕卻依舊那麼銘心刻骨。
接連幾日,嚴恆一直在等,等着那道早該下來的敕命,嚴恆也早已做好了卸任的準備。
越等,心也就越發不安,因爲嚴恆根本不知道自己將要去何處,又有何處可去。
但那道本該到來的敕命卻始終沒有出現,這讓嚴恆的心下稍安,但即便如此,也依舊讓嚴恆無法再回到那所宅子,無法如以前那般面對那個自己曾經以爲最親的兄弟。
“嚴帥,陛下來了旨意”
馮尨的話打斷了嚴恆的思緒,同時令其心中一凜。
“看來他真的很無情”
嚴恆低聲自語,同時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嚴帥,是一道口諭,陛下命我們找一個人”馮尨緊接着說道。
“找人”嚴恆有些詫異。
“何人”嚴恆又問。
“姓名未知,相貌未知,只說是與王宗實私藏兵甲的案子有關”馮尨答道。
被嚴恆下令斬斷的手指傷口已然癒合,但這卻不僅讓馮尨生不出半點恨意,反而令其心生感激。
劫獄的事不是誰都能做,也不是誰都敢做的,但嚴恆還是做了,而且做得豪氣干雲。
收服人心這件事,嚴恆做得很乾脆,也很徹底,不良人已經習慣於在陰影中做事,但這一次,他們終於走到了陽光下。
這令大多數不良人覺得,似乎這個少年不良帥能帶給這個神祕組織一些不一樣的活法。
正如現在,嚴恆極爲大膽地下令長安城周邊的不良人不再分散各處,而是聚集一處集中所有力量去做一件事。
按照嚴恆的話來說,這樣叫做“人多好做事”
聽完馮尨所言之後,嚴恆點了點頭,既然陛下並沒有將自己換掉的打算,那自己就要做到最好。
“吩咐下去,將京畿道的兄弟們全部調來”
嚴恆緩緩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日若三日內找不出這個人,所有人自斷一指包括我”
“諾”
馮尨幾乎沒有猶豫地應了一聲,而後便自顧離去。
望着馮尨離去的背影,嚴恆的臉上變得無比凝重,但片刻之後,卻被一抹森冷的笑意代替。
近日來,馬植一直在擔心一件事,甚至爲此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對於馬植來說,王宗實始終都是一個變數。
但他更怕的,是甘露之夜的重演。
或許,今夜,馬植依然難以成眠。
節日後的長安夜,已經恢復了一片死寂,唯有坊內依舊延續着白日裏的嘈雜外,一切如昨。
就在翊善坊內一間並不起眼的酒肆之中,一名紫衣老者正獨自飲酒,飲的是再便宜不過的醪糟,喫得也是再尋常不過的春韭。
老者的對面放着一隻空碗和一隻竹箸,碗內的酒還滿着,竹箸也不曾有人動過。
顯然要等的人還未出現,但老者卻已飲了三碗。
一碟春韭已然見底,老者的第四碗酒也剛剛斟滿。
“沒想到是你”
正喫着,卻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老者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指了指面前的空碗。
那人近前坐定,一襲黑衣,並未下雨頭上卻戴着斗笠,壓得很低,加之此處本就是個角落,教人難以看清其容貌。
那人看了看案上放着的一大壇醪糟,搖了搖頭道:“喝這麼多酒,小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老者沒有擡頭,笑了笑,道:“這世上有很多人希望我死,可到頭來還不是我活得好好的,他們卻都死了”
那人聞言後點了點頭,道:“這話倒也不錯,這些年來你害死了不少人”
“可你不是還活着”老者終於緩緩擡起頭。
赫然便是仇士良。
黑衣人卻是不禁笑道:“你還沒死,我又怎敢先死”
仇士良聞言竟也不怒反笑,道:“有人想要我死,所以我也不敢先死,否則便真的遂了他們的願了”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有話直說吧,我的時間不多”
仇士良指了指黑衣人面前的那碗酒,道:“喝了它”
“我不喝酒”黑衣人道。
聞言後,仇士良並未強求,而是放下手中的竹箸,說道:“想要我死的人,也想要你死,所以我們現在是一路人”
“哦何以見得我倒是覺得他只想要你死”黑衣人依舊冷笑。
“當初我們都犯了個錯誤,看錯了一個人,或者說我們都被他騙了”仇士良緩緩說道。
“那又如何”黑衣人反問。
“鳥盡弓藏、兔死犬烹這種事並不少見,不是麼更何況他本就非是池中之物遲早要走那一步棋的”仇士良看了黑衣人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似乎接下來要說的這件事,根本與自己無關。
黑衣人聞言後陷入沉默,他知道仇士良說得沒錯,但自己卻依舊無法相信他。
“懷疑是對的,你也有一些時間去想,不過我還是希望不會太久,因爲”
“因爲什麼”黑衣人問。
“因爲那一步棋很快就會落子了”仇士良說着,緩緩起身伸手揉了揉有些痠痛的雙膝。
黑衣人擡頭望着仇士良,雙眸中似有殺意隱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