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06 復生
    力。這種壓力自父親去世她就頂着,壓力越大,她反彈越大,活得越堅韌。她若無其事地照顧我的飲食起居,只是不再上山採藥。她擔心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萬一許氏族人中有人對我發難,幼小的我無法招架,被他們害死或者驅逐。

    母親一邊給餵我吃藥,一邊溫柔地鼓勵:“阿草真棒,這麼苦的藥都能喝。阿草喝完這碗藥,娘就獎你一碗甜酒釀!”

    “阿草,你要記住,以後不管處境怎樣艱難,都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嗎?”

    “要是娘有個三場兩短,你就去找舅舅。”母親微笑着說,彷彿不是在討論生死,而是在討論去趕集的時候給我買什麼好東西。

    我抱着母親大哭:“娘不死,娘不死!”

    母親抱着我搖啊搖:“娘在阿草長大嫁人前不死。不過世事難料,萬一娘有什麼事,你就去找舅舅。如果舅舅也不管你,你就是去討飯也要活下去。真要到了討飯的地步,阿草,你就離開這個鎮,走遠點,去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爲奴做婢也要活下去,知道嗎?”

    “娘!”我哭着縮在她的懷裏,深深地嗅着她身上溫暖熟悉的氣息。那是一種叫做“母親”的味道,它給我帶來安全溫馨的感覺,無人能比。

    世上所有的孩童都依戀這種味道,它比任何香料都好聞。它是無價寶,千金難買。

    那一刻我依偎在母親的懷中,更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相依爲命。娘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也是唯一的親人,沒了她我該怎麼辦。

    我們母女被全村孤立了。只有張大娘一家還一如既往。阿醜每天來我家串門,陪我,幫母親做着做那。阿牛哥每天放牛回來,都會帶一把野花給我。有一次他用嫩柳枝編了一隻籃子,籃子裏插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花,母親把它掛在牀頭,一直到籃子和花都乾透也未摘下。

    甚至大伯父和大伯母都不再上門。村裏人見了母親,跟見到鬼一樣躲得遠遠的。

    母親託張大娘買了麻回來,一邊紡紗織布,一邊打理種在房前屋後的草藥。爲了報答張氏一家的好意,她特地給阿醜裁了新衣。

    張大娘嘖嘖稱奇:“阿草娘,你真是無所不能!認識那麼多草藥,種田也拿得起,居然還會織布裁衣!”

    母親微笑:“我手笨得很,針線粗糙,也不會繡花,否則能把這倆丫頭打扮得更漂亮呢。”

    我們母女在艱難中靠着當初許盛業離家時許家大宅給的銀兩生活着。母親因爲我的緣故,已經停止進山採藥,在家裏養些雞鴨,管理田地,做些紡織,生活雖然窮苦勞頓,忙碌不堪,面對族人的白眼,倒也無暇顧及。身體將養好了之後,我依然跟着阿醜和阿牛哥到後山坡放牛,偶爾站在許氏宗祠外聽先生給小學生講課,識得一鱗半爪的幾個字,回來在院子裏的沙地上劃給母親看,念給她聽。每逢這時,母親臉上便綻開欣慰的笑容,讚美我道:“阿草真聰明。娘虧就虧在不識字,是睜眼瞎,這些草藥的名字功用,全憑死記。若阿草能識字有多好!”

    接着她又嘆息:“兒啊,你若生在許家大宅有多好!許夫人帶着小姐們讀書識字呢!”

    晚上睡覺前,我拿出去許家大宅給許夫人問安磕頭時許家的女人們給我的見面禮,那些絲綢做的香袋荷包上精美的繡花讓我無限嚮往。母親又嘆息:“可惜娘也是個粗人,這些針線都不會。你張大娘這上面也有限。若是我們倆人當中有一個能拿得起,你和阿醜將來給自己置一份嫁妝總不難的。”

    大伯母田氏手腳麻利,做得一手好針線。可惜自從我醒轉來被傳是妖孽以後,她幾乎不再上門。母親生性要強,自然也不便強上門去討人嫌。

    由此親兄弟親妯娌倒生疏了,還不及張大伯和張大娘跟我們親近。

    我身體強健之後,某日臨睡前母親問我:“那日你被河水沖走,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

    我極力回憶,說:“我喝了很多水,感覺很冷,一會兒就什麼都不記得了。醒過來,就看見在自己家裏,娘在哭呢。”

    母親疑惑地問:“你沒看見一隻白狐嗎?”

    “白狐?”我困惑地望着母親。

    母親笑笑:“沒事。我白問問你。”這話被避過不提。

    一個月以後,舅舅託人捎信過來,說大表哥阿良定親了,擇日在秋收後成親,家裏正在翻新房屋,準備迎娶新人。母親聽了無比欣慰。大表哥阿良年以十九,在當時算是遲婚,今日有此結果,也算圓滿。

    “娶的是鄰村的阿蘿,家境尚可,口碑不錯,門當戶對。”母親翻箱倒櫃地找賀禮,動員我把從許家大宅得到的荷包香袋貢獻若干給未來的表嫂作爲會親之禮。

    我雖然不捨,但是想到舅舅對母親和我所做的那些事,最後還是心甘情願地找出最好的拿出來。

    “會親那日,我們就不去了吧——家裏的雞鴨無人照管呢!“母親一邊把禮物用包裹包起來,一邊喃喃自語。

    成年之後我回憶起這一幕,心中不免爲母親蒼涼。母親不是不想去,也不是走不開,實在是不想因爲“妖孽”的留言給舅舅舅母增添不必要的煩惱。舅舅舅母也許不在意這些,誰知那親家在意不在意呢?

    因爲我這個女兒,母親幾乎六親斷絕。我確實是天生的天煞星,總是給母親帶來災難與煩惱。

    夏季即將到來的時候,許家大宅派人來知會母親,許盛業跟着許景天父子很快就要回來。

    那管家娘子笑眯眯地說:“二娘子,你總算盼到頭了,你家漢子就要回來,你好好準備準備。男子漢外面風餐露宿,喫辛受苦的,回來還不是盼口熱飯熱被窩?”

    母親謝了又謝,要留管家娘子喫飯。那管家娘子在許氏大宅,喫穿用度都比我家強幾倍不止,怎看得上我家的粗茶淡飯?再說,我家有個“妖孽”,她巴不得傳完信趕緊走人,莫要沾染了晦氣纔好。

    送走管家娘子,母親的歡喜溢於言表。她疾走到後院去看用漁網圍起來的雞欄,想着哪隻雞下蛋少,應該殺之燉湯以饗遠方歸人。她還翻出許盛業的換季衣服,放在院子裏翻曬,又將新裁的衣服連夜點燈縫製。

    母親在燈下細密地縫衣,我在旁邊遞針遞線遞剪刀。母親一邊做活一邊輕聲叮囑:“爹爹自外歸來,你嘴巴要甜一點,他一進門你就喊爹爹。”

    “爹爹出遠門很辛苦,賺錢都是爲了養家。爹爹到家,你要給爹爹倒水添飯,莫要怠慢。”

    我一一點頭應允。在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十分乖巧的女孩。

    自那日以後,阿牛哥放牛總是改在靠近村口的地方。如果族長跟許盛業回來,我們遠遠地在山坡上就可以看見。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有一日,村口的土路上隱隱約約地出現了幾輛馬車,夏日的陽光下面,塵土飛揚。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