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07 驚魂
    張大娘往屋內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還沒起牀?”

    母親點頭道:“還沒呢。這一路太辛苦了。”

    張大娘說:“誰說不是呢?不過等會兒起來恐怕還要去大宅裏見過族長吧?你看吧,他那羣狐朋狗友又要拖他去喝酒了。”

    母親笑道:“辛苦了那麼些日子,他要去就讓他去吧。”

    張大娘手裏的活計做完,一邊走回自己屋裏,一邊笑着說:“你真賢惠。盛業兄弟能娶你在家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果然不出張大娘所料。許盛業喫過早飯就去大宅,一直待到傍晚時分,在回家的半路上被幾個狐朋狗友拖去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才頂着月亮回家。

    我已經睡到半夜起來解手,坐在馬桶上對着月光發呆,想着那日許盛業對母親唱出的那首章懷太子的歌謠。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爲可,四摘報蔓歸。

    唱歌的人是太子。我有限的想象力,只能想象一個俊美的青年男子,穿着大宅裏的大伯穿的那樣華麗的絲綢袍子,坐在寂寞的後院,一邊撫琴,一邊悽楚地吟唱。

    撫琴,琴是什麼樣子,我從沒見過,我把它想象成討飯的瞎子拉的二胡那個樣子。

    華麗的絲綢袍子蓋不住淒涼,我覺得那錦衣玉食的王子,不見得比我這穿着粗麻布衣的女孩幸福,因爲我的母親愛我,千金不換。

    在我那樣一個小女孩的夢幻中,王子是模糊的,絲綢的袍子是模糊的,琴的樣子是模糊的,富貴的生活也是模糊的,只有那可憐的孩子渴望母愛的憂愁是真實的。

    多年以後當我進入宮廷,這幅畫面在我的生命裏成爲現實,才恍然覺得,自己是多麼可笑。王子的絲綢袍子華麗的程度,怎麼是許氏族長家的公子所穿的袍子所能比擬的?天家的富貴,一般人無法想象。

    但是王子眼睛裏的憂愁,卻跟我那樣幼小的心靈看到的一模一樣。

    原來我很小就有智慧,那是一個做千年女巫所必需的素質。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爲可,四摘報蔓歸。

    我正託着腮望着窗紙上的樹影怔怔發呆,“砰砰砰”,院門驟然響起,驚得四鄰的狗跟着狂吠起來。

    對面母親臥室的門應聲而開,一陣腳步聲後,院門被打開,許盛業帶着醉意的聲音響起,唏哩呼嚕的,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母親只是溫柔地說:“回來了?我扶你進去。”

    一句抱怨埋怨的話都沒有。也許她喫過許盛業醉酒的虧,改變了對他的態度,像以水滴石穿的溫柔感化他,不再用抱怨埋怨去激怒他。

    外面傳來關院門聲音,他們相伴着進屋雜亂的腳步聲,關堂屋門聲,許盛業的嘀咕聲,以及關臥室門聲。

    終於一切的聲音都平復下來,我等了又等,平安無事,於是瞌睡蟲又找到了我。

    一覺睡到天亮,醒來時母親在煮早飯。看見我她把手指放在脣邊,做了噤聲的手勢,悄聲說:“阿草,輕一點,別弄出聲響。這幾天你多找阿醜去玩,別調皮,別惹爹爹生氣。”

    我匆匆吃了早飯,到張大娘家找阿醜跟着阿牛哥哥去後山坡放牛。

    在許氏祠堂的外面,我探着頭聽先生講課。我看見阿醜的二哥阿田坐在他們中間,搖頭晃腦地跟着先生讀書。阿田如今的年紀啓蒙已經有些晚,高大的他坐在一羣小學生中間顯得有些滑稽。

    我捂住嘴巴,悄悄地躬下身子跑到阿醜身邊,驚異地問:“阿醜,阿田哥進了許家學堂讀書了!”

    阿醜點頭說:“爹孃說我大哥現在讀書太晚了。再說我們家只能供一個,爹說二哥比大哥聰明機靈,還是讓二哥進了學堂。爲了這事兒我爹爹進了許家大宅給他們打短工呢。”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看看阿牛哥,他憨憨地笑,絲毫沒有覺得父母偏心。他的笑容在陽光下顯得那麼真實美好,他的笑容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淳樸最真實的笑容。

    中午我回家喫飯,沒有看見許盛業;晚上喫晚飯,也只得我跟母親兩個人。晚上,他又喝得醉醺醺地回家。

    再以後的幾天,我差不多見不到許盛業。偶爾看見他,他的臉色總是那麼陰沉,讓原本想跟他親近的我,不得不遵循着母親的教導,躲着他走,不在他面前刮躁,以免惹他生氣。

    聽從母親的吩咐到後院拿柴的時候,我直覺地感到有釘子一樣的目光暗沉沉地跟着我,使我脖頸發涼。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三個月之後的某一日,因爲許盛業賭錢賭得太過分,被許氏族長叫去痛責了一頓之後,又被許家大伯叫去說了一頓,他不敢跟族長吵,可是當場跟自己大哥吵了一架,又跑出去喝酒,喝到半夜回家,嫌母親給他倒的洗腳水太燙,一腳踢翻了水盆,並惡狠狠地踢向驚呆了的母親。

    “自從你們兩個掃把星進門,我就一直晦氣!”他惡狠狠地說着,踹得母親仰面朝天地跌倒。

    “妖孽!你們孃兒倆克不死我想燙死我啊!”他蹲下來抓住母親的衣領,使勁地晃動着,又把她扔在地上。母親的後腦着地,說不出話來。

    “我許盛業瞎了眼才收你們孃兒倆進門!”他擡腳踩向母親,狠狠地跺着。

    “啊!”母親慘叫一聲。

    早就被他驚醒的我跳下牀,衝到他們的臥房門外,拍打着門叫:“娘,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母親呻吟着:“娘沒事,你回房睡覺!”

    可是我怎麼能放下心回房睡覺。

    “好啊,讓我來看看這個小妖孽是不是真長了桃花眼,是不是真的有三頭六臂,居然能在死而復生!”這是許盛業的聲音。

    “不!”母親終於哭了出來,“他爹,這孩子是個乖孩子,從來沒害過人——”

    “你放開!”許盛業暴怒的聲音,“你放開,聽到沒有!”

    “她爹!”母親哭聲越來越重。

    “你找死!”接着是一陣陣的摔打聲,母親壓抑的哭聲讓聽得我靈魂出竅,頭髮直豎。

    我別無選擇,連夜敲開張大娘家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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