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46 舅舅
    舅舅漲紅了臉,喝道:“你還有臉說關心?當初我要去巴州,是誰——”

    話還沒說完,舅母提高嗓門以更大的聲音打斷舅舅的話嚷道:“你這個殺千刀的,你喝酒喝高了?出門之前我是怎麼交待你的?”她那不大的眼睛一瞪,居然也能瞪得似銅鈴一般,看來是真的急了。

    舅舅驀然閉嘴,太陽穴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

    我心如明鏡——母親入獄的事傳開來後,舅舅原是要去巴州打探一番的,被舅母攔住了。我知道,舅母對於我是個不祥之人的傳說一直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對於舅舅時不時地來幫我們,她一直頗有微詞。到表哥成親,她更不喜跟我們來往,生怕我給他們家帶來災難。

    母親入獄,似乎應驗了我是個妖孽的傳說,於是拼死阻止舅舅再跟我們有牽連,這是用腳丫子都能夠想象得出來的事。

    自然有來自舅母的阻力,但是看與不看,管與不管,還是舅舅自己的選擇。這中間有多少是情非得已,有多少是順水推舟,只有他一個人心裏明白。

    我低頭緩緩開言:“舅舅舅母莫要爭執了。阿草此去洛陽,攔公主的駕爲母親鳴冤,驚動了皇上。皇上責令大理寺將此案提京重審。此案皇上是秉公辦理,並不是看在阿草薄面上。阿草一介民女,並無這麼大的面子。皇上英明神武,也不會因私廢公。可惜娘一直有婦人病,在獄中牽掛思念阿草,鬱結在心,雖有鄰居張大娘託人送藥進去,最終還是抵不過天命,沒能等到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舅舅聽到“雖有鄰居張大娘託人送藥進去”,也不禁有些羞愧在心,想說又不便說什麼,紅了臉又低下頭去。

    舅母卻似乎沒聽見這一句,不斷地絮絮叨叨地說表哥婚後不順,生子夭折,家裏請醫延藥做法事費用巨大,有些艱難等等。她一壁說,舅舅一壁咳嗽。她渾然不知,舅舅的臉更紅,只得別轉了頭,穿過門口看院子。

    我身上沒有錢。臨行前上官大人贈給我的銀兩是她直接給阿忠侍衛的。阿忠侍衛給了其中一小部分讓悠蘭收着,以備我的不時之需。悠蘭在巴州城的時候給了我一些,原本是怕張大娘那裏有什麼需要而她不在身邊可以靈活行事,不料在巴州城裏,悠蘭全都打點得十分妥貼,那些銀子反而在何家村,讓我全給了族長夫人。

    我只得起身說:“舅舅舅母稍候,阿草有些內急。”

    我進了內室,找正在折衣服的悠蘭商量拿些銀兩。

    悠蘭在裏面早就打點好行李,拉長着臉低聲說道:“何姑娘,恕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你這舅母,比張大娘可是差得太遠了。舅舅這個稱謂,在奴婢的家鄉可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如果父母都去世了,兄弟分家是要由舅舅主持的,舅母也要服衆纔行。可是這個舅母,我在內室聽了,真是讓人咂舌!何姑娘此去洛陽,何必再跟他們有甚瓜葛?”

    我低聲辯解道:“我們母女在何家村最艱難的日子裏,舅舅還是待我們不錯的。他隔一段日子便會走到我家幫着母親劈柴挑水,此情此義,阿草不敢有忘。阿草娘已不在,舅舅表哥是世上僅有的血親,他們縱然對母親沒有盡心,阿草也不想留太多的遺憾在人世。”

    悠蘭想了想,無奈地說:“這銀子是何姑娘的,阿忠侍衛想着姑娘年幼,所以讓奴婢代管。既然姑娘如此說,也只得如此。只是奴婢身上也沒有多少,只得這三十餘兩。奴婢還要留一些等下要打點族長夫人,這二十兩碎銀且給姑娘吧。如果還需要,奴婢再跟阿忠侍衛要一些便是。”

    說着她自袖中摸出一隻繡着精美圖案的荷包,從裏面挑出幾塊大一點的碎銀,掂一點,又開了包裹取出一隻從未用過的紅色荷包,將銀兩放進去,遞到我手中,嘀咕道:“這荷包可是奴婢自己繡的,若是給個值得給的人,也罷了。可惜了奴婢挑燈的日夜。”

    我接過來躬身道:“阿草多謝悠蘭姐姐。阿草沒有別的本事,只得日夜禱告,求姐姐將來遇到個好郎君!”

    悠蘭啐我一口,小聲道:“何姑娘別的沒長進,油嘴滑舌倒學了一些!奴婢別無所求,如果姑娘以後進宮服侍皇上,求姑娘看在今日的份上,還是讓奴婢伺候姑娘吧!到時候莫要說不認識悠蘭便是大恩德了!”

    進宮服侍皇上?我一弱小之身,字都沒認全,沒有上官大人之才,武不能安邦,文不能治國,留在皇上身邊有何用?宮裏的宮女太監一大堆,哪裏就缺我一個?天地之飄渺廣大,何處是我的安身之地?

    即便是有我安身之地,我生又有何趣?沒了母親溫暖的懷抱,溫柔的話語,我又怎生熬過這從清晨到暮鼓,從黑夜到白天的漫漫時光?

    也許那時,我眸間一縷讓悠蘭不安的光茫,一閃而過。

    我悄悄地走出臥室到堂屋,跪坐在舅舅舅母面前,將悠蘭的那隻精美得像藝術品的荷包放在席上推過去,欠身道:“阿草這一路多虧好心貴人相助才能活到今日,要報答的人不知多少,只怕也報不完了。舅舅舅母對我們母女多有關照,可惜母弱女幼,不能盡報萬一。在京裏的時候,皇上公主以及宮裏的宮人憐惜阿草年幼失詁,多有照佛,阿草身邊略有些銀兩。本來阿草想回來接母親治病奉養,無奈天不假人,母親已經駕鶴西去。母親生前曾經跟阿草多次提及舅舅舅母的照拂,叮囑阿草來日若有出息,一定要報答舅舅舅母。雖然母親已經不在,母親教誨阿草不敢有忘。阿草身邊只得這些銀兩,還請舅舅舅母莫要嫌少,拿回去給嫂子請個良醫,莫要坐下病根纔好。嫂子年輕,身子養好了,舅舅舅母自然子孫滿堂,安享天年。”

    舅舅聽了,臉上有些愧色。舅母卻眼睛盯着荷包,手在膝蓋上不安地摩來擦去,呼之欲出。她的眼睛自荷包瞟向舅舅,跪坐在席上的屁股不安地欲擡非擡,乾笑幾聲。

    我將荷包順勢往她面前再推一把,躬身道:“請舅舅舅母莫要嫌棄。”

    舅母趕緊將荷包抓起,塞入懷中:“如此,阿草,我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

    舅舅狠狠瞪了舅母一眼,漲紅了臉。

    三人相對許久,舅舅纔開口問道:“阿草,還是跟舅舅回家吧。”

    我垂首道:“舅舅舅母不嫌棄阿草,阿草自然感激。只是母親雖故,皇上也下旨爲母親翻案,但是此案在大理寺還未結案,阿草還須回巴州城聽命,也許還要回洛陽大理寺將此案了結。”

    舅舅道:“要不讓你舅母跟着你,等案子結了一同回家?你母親去了,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嫂便是你的嫡親骨血——”

    舅舅這是趁熱打鐵,要逼迫舅母接納我這個不祥之人嗎?我似乎感覺舅母的身子不安地扭了一下。看來那荷包裏的銀子並不能買得舅母心安,也不能拔去舅母的心中之刺。她愛我的銀子,但是並不愛我可能帶來的厄運。

    但是舅舅畢竟還是至親。如果沒有官司的牽連,沒有殺人犯家屬的帽子戴在頭上,他還是願意接納我這個孤女的。

    我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的骨血。血濃於水。一時間,我淚盈於睫。

    我深深地伏下身去磕了個頭:“舅舅舅母的心意阿草心領了。阿草一路有悠蘭姐姐和春雨姐姐照料,舅舅舅母且請放心。表嫂產後身子虛,舅舅和哥哥有田地需要料理,舅母若離家,家裏誰來照顧?舅舅舅母且請放心,阿草日後一定請人捎書回家報平安。”

    舅母的身子鬆弛下來,安定多了。

    也許我自幼被孤立,寄人籬下的經歷讓我的神經極度敏感,我對周圍環境察言觀色的能力比同齡的孩子都要早。換句話說,我沒有童年,我的人生一開始就是成人式的,我的心有着一般人沒有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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