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85 夜談
    春雨撇着嘴道:“與姑娘何干?小魚兒比姑娘還小半歲,就算是個假的,也還是個孩子,能幹什麼?何況他還不是假的!這薛大人也是在皇上那裏碰得壁太多,惱羞

    成怒,不識好歹。那些小人,總有一天要遭報應的。”

    一直到晚膳過後,小魚兒纔算醒了過來。春雨自御膳房去領了肉末粥,悠蘭命兩個內侍將他扶起來用大靠枕靠在牀頭,拿着調羹喂他。

    小魚兒似乎很疼,臉上五官扭成一團,卻並沒有露出悲痛欲絕的表情,很配合地一口一口地吞嚥。他的胳膊雖然未被打折,卻痠痛得擡不起來。

    喝完一碗粥,春雨又將煎好的藥端上來。我接過藥碗,對她們輕聲說:“你們忙了一天,去歇會兒吧,我來喂他。”

    悠蘭便帶着所有的宮女和內侍一起退下,將門掩上。

    我坐在牀邊,吹着調羹裏的藥,喂進小魚兒嘴裏。小魚兒嚥下一口,眼中的淚簌簌地落下來。

    我輕聲說:“是姐姐的不是。若姐姐不跟皇上舉薦你,你雖然只是個院內打掃的小雜役,卻不會遭人忌恨,說不定能平平安安過一生。”

    小魚兒擡起眼來道:“姐姐莫要這麼說。小魚兒便是被人打死,也強過做個灑掃的雜役,被人驅使,默默無聞地終此一生。姐姐,弟弟若不爲出人頭地,隨便去洛陽城中哪個鋪子做個學徒便可,又何必自殘身體進宮呢?弟弟進宮,便不是爲了無聲無息地苟活在這人世間。姐姐在皇上面前舉薦弟弟,弟弟感激不盡,不管受了什麼委屈,被人如何陷害,都不會埋怨怨恨姐姐!姐姐也要當心,只怕姐姐此次得官,也會遭小人嫉妒,到時候不知會發生什麼事,讓姐姐遭受無妄之災。”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勉強笑笑:“姐姐,你真的以爲在宮中做個小雜役便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一輩子嗎?在宮中做個最低等的小雜役,那真的跟螻蟻沒有什麼兩樣了,其他比你等級高的,誰都可以支使你,誰都可以踩你一腳。”

    我舀一調羹藥送入他嘴裏,道:“那就與人爲善,咱不招惹誰。”

    小魚兒苦笑道:“姐姐你怎麼這麼天真!你以爲你不招惹誰人家便不來招惹你?你招惹西門姑娘了麼?她爲什麼處處與你爲難?我們做內侍的,進宮便要跟一個師傅,一旦認了師傅,便是你不羣不黨,人家也認定我們跟師傅是一路的,凡與師傅爲敵的,都認定我們與他們爲敵,我們怎麼可能置身事外?姐姐,這宮裏便是一個關着門的獸館,爲了那麼點肉食,你爭我搶,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你不爭不搶,要麼餓死,要麼被人當肉吃了,骨頭都要嚼碎了吸乾骨髓再吐出來。”

    我想起老虎咬着小動物骨頭髮出的咯吱咯吱聲,忍不住一陣的顫慄,手中的調羹碰着碗壁,發出一陣陣的脆響。

    小魚兒嘴角泛起一絲難以言說的微笑。他看着我,安慰道:“姐姐莫怕。在這宮裏,我還有蘇師傅,還有你,你也有我這個弟弟,我們姐弟一心,什麼難關都能過!”

    我的聲音低若蚊蠅:“非要與人廝鬥纔行麼?”

    小魚兒眼底的冷意一閃而過:“姐姐,不如此,我們姐弟死無有葬身之地!”

    那一閃而過的冷意讓我捕捉到,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我低頭調羹攪着藥汁,問道:“那麼這次,你可知道誰在害你?”

    小魚兒冷笑道:“還有誰?是許世金。皇上每晚睡前,原是他按摩的,現在換了我跟他輪替,他妒恨我,怕有朝一日我完全取代他,所以找一切機會要剷除我。姐姐,我是你引薦的,只怕他連你也恨上了,只要有機會,也必要陷害你。若他自己不夠,還會找靠山,找幫手呢。”

    原來得罪一個人是如此容易!我不知不覺間已經爲自己樹了敵還不自知。我忽然覺得,這深宮裏,高牆內,每走一步,也許前方都是陷阱。

    我一陣陣地後怕,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後頸——這顆腦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斬下來。

    小魚兒眼底的冷意增加,變成一股狠絕的冰冷:“姐姐切切小心身邊的人,莫要被人收買了。宮中的事,最怕的就是裏應外合。許世金這個人,我會提防着。姐姐,今日的仇,我一定要報。此時時辰不到,時辰到了,我今日所受的苦,一定百倍千倍地還給他!”

    只是轉瞬之間,他的眼神變得陌生。他不再是那個匍匐在我寢殿的地上,眼睛裏蘊滿感恩戴德的林小魚,他是一個心懷仇恨,下了決心要不擇一切手段往上爬,爬上去之後有恩報恩,有怨報怨的人。他讓我心底涌起一絲絲的懼怕。

    轉念一想,我何嘗沒有這樣的心思?在我面對許家村的那一羣置我母親於死地的許氏族人,面對土魚媳婦,面對張大娘一家的時候,我何嘗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如若出頭,我要有怨報怨,有恩報恩?

    我們不過是一對天涯同命鳥罷了,誰也不比誰強些。

    小魚兒似乎看出我心底的遲疑,斬絕地說:“姐姐,我們不狠,只能被人害死。”

    我低首舀起一調羹藥道:“吃藥吧。”一口一口,看着他皺眉將藥喝得一滴不剩,給他幾枚蜜餞清口。

    第二日,蘇有明派人將小魚兒擡回掖庭宮他的住處。等宮人們遠遠地出了門,故意留在後面的他壓低聲音對我說:“何大人,宮裏很多人已經知道大人與小魚兒是異姓姐弟。這次小魚兒捱打,是遭小人挑撥陷害,大人將來也難免要受魚池之殃,還請大人要額外小心纔是。”

    我點頭道:“小魚兒也是這麼說。多謝大哥提點。”

    蘇有明走到門口,迴轉身道:“大人且留步。”

    他的官職比我高,我施禮下去道:“蘇大哥慢走。”

    他轉身離去。我想了想,又輕聲喚道:“蘇大哥——”

    蘇有明站住,回身問:“可有什麼事?”

    我咬住嘴脣,走近一步低聲問道:“這些人爲非作歹,皇上就不追究麼?”

    蘇有明釋然地笑笑,拱手道:“何大人,皇上是何等聖明的人,她什麼不知道呢?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轉身離去。

    不久我聽說女皇陛下對於小魚兒被毆一事極爲惱怒。她厚賞了小魚兒,又給他官加半品,命太醫院用心爲他療傷。

    但是對於直接肇事人薛懷義,她並沒有追究。宮人們不免議論紛紛,都道是薛懷義重回女皇陛下寢殿之事已是鐵板釘釘,指日可待的事。也許女皇陛下心中早有悔意,想把他召回,只是沒有契機。如果他能做一件大事,立一個大功,女皇陛下才能給他加官進爵,有理由讓他重回宮廷。

    宮中早有傳說,女皇陛下的新寵,御醫沈南蓼的牀上功夫遠遠不及薛懷義,並不能讓精力充沛的女皇陛下滿足。

    大家都說,雖然薛懷義屢次求見而不得傳召,女皇陛下卻依然深深地思念着他。她不過是想挫挫他的銳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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