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進行着,像所有葬禮一樣,緩慢而輕柔,帶着一種不可避免的肅穆意味。傑夫韋弗參加過很多場葬禮,他喜歡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打量進進出出的人們,尤其是那些在葬禮上逗留的人們。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在不遠的將來,他會成爲被埋葬的那一個。他今年才七十三歲,而他的父親活到了一百歲。他還有很多時間。
傑夫自認爲很有識人之能,他審視着聚集在他親手挖好的墓穴周圍的人們。他對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還有比一場葬禮更適合研究人性的地方嗎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個牧師,面龐像墓碑一樣冰冷,長髮有些凌亂。傑夫還記得他第一次來到埃文河畔的薩克斯比村莊,接替蒙塔古牧師工作時的情景。
蒙塔古牧師年紀大了,漸漸變得有些奇怪,佈道的時候會翻來覆去地講同一句話,做晚禱的時候還會打瞌睡。奧斯本一家剛來的時候用“受歡迎”三個字都不足以形容,不過這對夫妻看起來有些古怪。她比他矮很多,身材相當豐滿,也更爭強好勝。她幾乎從來都不會保留自己的意見,這點傑夫卻頗爲欣賞,雖然身爲牧師的妻子,這樣的行事風格或許有些不合身份。他現在也能看見她,她站在她丈夫身後,每當贊同丈夫的話,就會點點頭;不贊同時,就會皺起眉頭。他們夫妻倆關係親密,那是當然的;但是他們除了這一點,在很多方面都有些古怪。比如說,他們爲什麼會對派伊府邸那麼感興趣哦,是啊,他撞見過好幾次,他們偷偷溜進那片延伸至他們自家花園盡頭的樹林,那片樹林正好把他們的房子和馬格納斯派伊爵士的府邸隔開。有好多人把丁格爾幽谷當成一條通往府邸的捷徑,省去了繞一大圈走到巴斯路上,再從府邸正門進去。可是通常,大家也不會在大半夜這麼做。他不禁疑惑,這對夫妻在打什麼主意
傑夫沒有工夫研究懷特海德夫妻,也從來沒有跟他們說過話。在他看來,他們是倫敦佬,埃文河畔的薩克斯比村莊可沒有他們的位置。這個村莊也不需要一家古董鋪,簡直是在浪費空間。你可以隨便拿一塊古樸的鏡子、老式的鐘表或是其他什麼東西,貼上一個愚蠢的價籤,就說它是件古董,可那仍舊是一件破爛玩意兒,還是有很多蠢貨當寶貝一樣。事實上,他一點兒都不信任這對夫妻,在他看來,他們就是在裝腔作勢,就像他們賣的東西一樣。哦,還有,他們爲什麼要來參加葬禮呢他們和瑪麗布萊基斯頓又不熟,當然,她也從來沒說過他們什麼好話。
相反,雷德溫醫生和她的丈夫倒是完全有資格出現在這裏。屍體就是她和那個叫布倫特的園丁一起發現的。那傢伙今天也露面了,他就站在那裏,手裏拿着一頂帽子,捲曲的頭髮遮住了他的額頭。艾米莉亞雷德溫一直住在村莊裏。在她之前,診所由她的父親雷納德醫生操持。他今天沒有露面,這也沒什麼奇怪的。他眼下就住在特洛布里治的一家老人院裏,聽人說,他餘下的時間好像不多了。傑夫從來沒有得過什麼嚴重的疾病,不過父女倆都爲他看過病。雷納德當醫生的時候還給他的兒子接生過他既是醫生,又是助產士在那個年代,身兼二職也很常見。亞瑟雷德溫這個人又如何呢他正在聽牧師致辭,臉上的表情在不耐煩和無聊之間遊移不定。他是個英俊的男人,這點毫無疑問。畫家,可沒有靠畫畫賺過什麼錢。他之前不是就在府邸幫派伊夫人畫過一幅肖像畫嗎總之,他們夫妻倆就是那種靠得住的人,不像懷特海德夫婦。很難想象村裏沒有他們倆會是什麼樣。
有人打了個噴嚏。是布倫特。傑夫瞥見他用他的袖口內側擦了擦鼻子,然後左顧右盼地看有沒有人發現。他不知道怎麼在一羣人中保持得體的舉止,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布倫特大半輩子都是孑然一身,可他和克拉麗莎不同的是,他更享受這份孤獨。他在府邸要幹很長時間的活兒,有時會在工作結束後去擺渡人酒吧小酌一杯,或是喫點晚飯,他在那裏有固定的座位,擡頭就能望見外面的大路。但是他從來不與人交際。他不與人交談,有時候傑夫都忍不住好奇他在想些什麼。
他沒有再去觀察其他來悼念亡者的人,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隨靈車一起來的那個男孩,羅伯特布萊基斯頓身上。傑夫同樣爲他感到難過要下葬的人正是他的母親,雖然他們母子倆常常爭執不下,鬧得雞飛狗跳。村裏的人也都知道這對母子倆的關係不融洽,就在意外發生前的那個晚上,他甚至親耳聽見羅伯特在女王的軍隊酒吧外面對她說的話:“我真希望你摔死算了,讓我清淨一會兒。”呃,這件事也不能怪他。人們經常會說一些悔不當初的話,沒有誰能料到未來會發生什麼。男孩站在那裏,一臉愁雲慘淡,他旁邊站着他整潔漂亮的女朋友,那個女孩在醫生的診所工作。村裏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們在交往,他們倆也非常般配。她明顯在擔心他,傑夫從她臉上的表情和她挽着他胳膊的姿勢就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