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百六十五章 相送(上)
    這段日子人喊馬嘶的陶宅鎮異常的安靜,雖然堂內諸將都沒有起身相送,但街道兩旁的兵丁都默默注視着闌珊而行的張經。

    自調任浙直總督以來,張經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下軍營視察訓練,這讓他在普通士卒中擁有不低的名望。

    當然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阻攔。

    向來挺直的脊樑微微佝僂,向來炯炯有神的雙眼帶着黯然,向來紅彤彤的臉色顯得灰敗,腦後的白髮在空中飄舞,張經強忍着不向兩旁看去,徑直走出小鎮。

    浙江錦衣衛千戶周宏正鬆了口氣,雖然知道張經絕不敢幹出格的事,但下面的兵丁萬一遭人煽動,自個兒就是三頭六臂也得埋在這兒。

    往東走了五六里路,官道旁停着兩輛馬車,周宏正吹了個口哨,馬伕驅車趕了過來。

    張經木然的一掀門簾就要進去,冷不丁聽見旁邊錦衣衛小校低聲道:“那是誰?”

    周宏正、張經都轉頭看去,不遠處官道旁有一座歇腳的小亭,一位青衫書生左手持書卷,右手拾茶盞,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一名身材高大的侍衛在一旁垂手肅立。

    應該只是個路人……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在周宏正腦海中,那書生已經放下書卷,轉頭看來,右手茶盞微微上擡。

    周宏正失笑道:“難道飛魚服、繡春刀還不夠明顯?”

    一看就知道是個讀書人,就算只喜歡琴棋書畫決意出仕,但至少應該知道錦衣衛的名號。

    “嘿嘿,也不怪他……”張經臉色愈發灰敗,“也不怪他……”

    “什麼?”一旁的錦衣衛小校忍不住問。

    “不怪他落井下石……”

    似乎渾身的力氣都已經被抽走,張經顫顫巍巍的緩緩邁步走過去,周宏正皺着眉頭沒有阻攔但手不自覺的摁在刀柄上。

    “半洲公。”錢淵起身施禮,取過茶盞斟了兩杯茶,笑着看向周宏正,“這位錦衣使者,還望許錢某人送別半洲公。”

    周宏正立即反應過來了,前些日大名鼎鼎的松江秀才錢展才和總督張經懟上,這消息只在松江府、蘇州府高層中流傳,但錦衣衛自然是不會漏過的。

    也難怪張經說不怪他落井下石,周宏正猶豫片刻往後退了半步,倒不是他有心成全,而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幾次派信使過來都和錢淵有關。

    “你這秀才倒是膽大。”一旁的錦衣衛小校撇撇嘴,“家中長輩沒人教你?”

    錢淵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

    舉起茶盞的張經哼了聲,“東南何人不知錢展才的膽氣?”

    “爲勢所迫而已,說不上什麼膽氣。”錢淵溫和笑道:“錢某人惜命怕死,自然要準備萬全。”

    周宏正眉頭一挑,轉頭看見亭子外不遠處的草叢中隱隱有人跡出沒。

    “嘀!”楊文拿出哨子用力一吹。

    草叢中、小樹林裏、一旁的小山坡上立即閃出五六十人,或手持長槍、狼牙筅,或腰間佩刀,手拿弓箭,隱隱將亭子包圍在中間。

    三個錦衣衛慌張的拔刀在手,四處張望。

    張經嘆了口氣,“還是不動手的好,兩個月前,百餘錢家護衛對峙百餘倭寇,不損一人,斬殺三十餘倭寇。”

    “不都說我謊報軍功嗎?”

    “嘿嘿,幾十個護衛將兩百多狼土兵打的哭爹喊娘……”張經搖頭道:“別人或許存疑,但老夫知道,這一定是真的。”

    “眼見就要過年了,明前龍井早就沒了,就算有……半洲公也未必肯喝。”錢淵又斟了杯茶,“這是松蘿茶,配上吳淞江水,還請半洲公不要嫌棄。”

    周宏正無語的靠在柱子上,揮手讓三個手下退下,好奇的打量着錢淵,看這模樣不像是來落井下石的。

    張經愣愣的盯着面前的青年,半響後才遲疑拿起茶盞一飲而盡。

    “半州公正德十二年進士,平定瑤民叛亂,撫定安南,平息思恩九土司及瓊州黎民叛亂,總督兩廣軍務。”

    錢淵悠悠道:“當今朝野上下,文臣領軍,無出其右者。”

    張經的臉色有些慘白,但嘴角卻不自覺勾起一絲弧度,似乎又回到了那些統領大軍、意氣風發的歲月中。

    很快,張經回過神,凝神看向錢淵,原以爲這位松江秀才是來落井下石的,沒想到……

    雖然也理解那些一言不發的部下、同僚,但在沉默中走出陶宅鎮的張經內心深處難免落寞。

    突遭大變後的張經終於恢復幾分精神,在心裏盤算錢淵到底想說些什麼。

    “但自調任浙直總督以來,半州公整理軍務,對上對下都失之以剛,令人大失所望。”

    錢淵話題一轉,雙眼直視張經,緩聲道:“你從來沒想過雙江公爲什麼會主動南下督戰,也從來沒有信任過雙江公的秉性……我知道,雖然你們同爲正德十二年進士,被視爲同黨……”

    “但你們並不是同黨。”

    一旁的周宏正聽得糊里糊塗,張經的嘴脣在微微哆嗦,他自然是聽懂了的。

    聶豹主動南下督戰很大程度在於趙文華,在他的計劃中,張經不應該也不能和趙文華直接對峙,而已聶豹的身份是能穩穩壓制得住趙文華的。

    雖然聶豹是督戰蘇松兩府,但並不是不能去浙江杭州。

    但半年前聶豹剛剛抵達蘇州,張經立即北上相聚,婉轉的拒絕了聶豹前往杭州。

    爲了不影響大局,聶豹無奈之下才選擇了去松江,之後……不希望發生的事總是會一一出現。

    趙文華希望能在這場大戰中突顯存在感,而張經剛烈如火的性格讓他和趙文華公然撕破了臉。

    “浙直總督是封疆大吏中權柄最重的,半州公……雖然有這個資歷,也有這樣的才能,只可惜氣量稍窄。”

    錢淵的話尖銳直接毫不客氣,“趙文華想行募兵制,所以總督衙門就拒絕。

    雙江公顧全大局,總督衙門就不管不顧松江近萬兵馬的糧草供給。

    只因爲永順狼兵是你一手引援而來,所以你對其偏袒。”

    周宏正嚥了口唾沫,如浙直總督這樣的大人物即使進了詔獄,錦衣衛除了陸炳之外,都不會有人如此尖酸刻薄的指責。

    和蒐集的資料一模一樣,這個松江秀才真是舌厲如刃,臉色蒼白的張經雖然坐在圓凳上,但身子搖搖欲墜,一副想將就木的模樣。

    就在此時,錢淵起身長揖一禮。

    “錢某人身爲華亭人氏,謝過半州公這半年殫精竭慮,掃滅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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