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暮漢昭昭 >第二卷 第十六章 堂議(中)
    劉辯趕緊上前答應道:“小子向來與朱公的爲人是佩服的緊的。”

    言罷見其拱了拱手,向朱儁行了一個大禮。

    朱儁既受皇子大禮,饒是脾氣再大自然也消退了幾分。

    “阿辯既說是來商議軍政之事,可是有什麼事想要與我們商議的嗎?”劉宏乘勢問道。

    “稟陛下,兒臣確有要事想要與諸位中郎將商議。”劉辯回身,坦然應道:“除此之外,亦有事與陛下相商。”

    劉宏微笑揮手,示意劉辯自行說話。

    劉辯這才言道:“皇甫公、盧公、朱公,今日小子闖殿冒犯,先行賠禮了。”說罷劉辯極是鄭重的朝着三位中郎將深深行了一禮。

    皇甫嵩、盧植、朱儁三人見狀,也是齊齊還禮。

    “小子今日之所以有此衝撞行爲,乃是因爲所言之事,事關重大,非諸公陛下之前不能語。”劉辯坦然說道:“昔日前小子聽聞陛下堂前軍議,便已有窺探,只是未見諸公,故而沒有貿然闖入,今日即聞諸公奉詔入宮,這才擅自前來。”

    劉宏聽得驚奇,笑問道:“阿辯,這些個緣由你可從未與朕說過,怎麼?竟是何事如此隱祕,卻是與朕都不能言嗎?”

    劉辯乾笑兩聲,趕忙解釋道:“自然是可以與陛下說的,兒臣要說之事實際上與諸公所言之事並無差別,乃是太平道造反之事。”

    盧植聞言,出聲詢問:“殿下既指太平道造反之事,又有什麼不能言呢?難道此事不早已是天下皆知了嗎?”

    “太平道圖謀不軌,意圖造反,自然是天下皆知的。”劉辯一邊搖頭,一邊自顧自說道:“乃是勾連太平道造反之人,另有來頭。”

    “願聞其詳。”盧植捻鬚微笑,作傾聽狀。

    “世人皆知,這朝中聯絡溝通太平道之人乃是禁中封諝、徐奉兩位中常侍。”

    “據臣所知,亦有史常侍在內。”朱儁出言打斷道。

    劉辯不置可否,連連頷首說道:“不錯,不錯,朱公所言極是,所謂史子眇勾連太平道,縱使流民造反生變,那是被袁司隸抓個正着的。”

    朱儁冷哼一聲道:“臣可是聽聞,這史常侍竟是爲人從獄中救出,如今更是遠走邊地,往九原縣去做縣令了啊!”

    “朱公,我若要說史常侍與太平道並無勾連,真正勾連之人乃是袁司隸,你可信否?”

    此言一出,在場四人齊齊色變,朱儁大喝怒言:“荒唐至極,殿下所謂的隱祕之事難不成便是袁司隸勾連太平道造反嗎?”

    皇甫嵩也是出聲言道:“汝陽袁氏四世三公,如何會有這般不堪行跡,殿下莫要受了賊人挑撥,錯怪了好人。”

    便是連上座劉宏也是連連搖頭,自覺劉辯之言實在是匪夷所思,絕無可能。

    劉辯卻並不焦急,轉而向皇甫嵩問道:“皇甫公,如我所料不差,你此次入洛定與袁司隸有過往來吧?便是與其本人並無往來,想來與其賓客從屬亦有過些許交談吧?”

    皇甫嵩坦然說道:“此事並無什麼不可說的,袁司隸賓友,南陽許攸許子遠,曾與臣有過一敘。”

    “原來如此。”劉辯繞着皇甫嵩來回踱步說道:“不知今日皇甫公可曾與陛下說了此事呢?”

    “還未曾言。”

    劉宏聽聞趕忙打斷道:“那許攸與皇甫中郎的私下言論,如何需要與朕說,阿辯,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朕難道是這般嚴肅酷烈的皇帝嗎?”

    皇甫嵩上前三步,朝着劉宏行禮說道:“此事當與陛下知,臣本意於此軍議之後再與陛下訴說此事,現如今既然殿下提及,那臣這般說了便是。”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劉宏急的站起身來,數步上前,攙扶皇甫嵩說道:“皇甫中郎若真要與朕說了,那朕可不就成了嚴肅酷烈的皇帝了嗎?說不得,萬萬說不得。”

    皇甫嵩聞言卻是徒自後撤三步,順勢擺脫了劉宏攙扶,猛地跪地言道:“征伐太平道逆賊,正當朝廷用人之時,臣懇請陛下解除黨錮!”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便是皇帝劉宏,亦是愣神許久之後,常常嘆了一口氣,再不言語。

    黨錮,通俗點來說就是禁止某些政治上的朋黨參政的現象。而東漢時期的黨錮,便只桓、靈二帝的行政舉措,也就是劉宏與他的皇帝老子劉志乾的事兒。

    這所謂的政治朋黨在這個時代便是與宦官對立的官僚士大夫了,爲什麼士人們不喜歡宦官,黨錮政策就是一個最大的原因。

    從後來的史書記載所知,東漢王朝的朝堂勢力博弈,不過皇權、外戚、士人三者而已。宦官勢力作爲皇權的權利延伸,勢力廣大實際上是無可厚非的,因爲皇帝想要密切掌控國家權利,那麼重用宦官是最有效最直接也是最簡單的手段。

    這樣的手段就勢必會與士人集團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士人集團名義上秉承忠君愛國的理念抱負,實際上更爲看重的卻是虛君政治,這樣的政治立場是任何一個皇帝都不能接受的。

    若是皇帝本身手段高明,能力出衆,自然會有更加妥帖的方式去緩解士人集團帶來的壓力,可是若是皇帝本身資質平庸,那就只能施展相對極端的方法挽回皇權。

    黨錮,便是一個極端但是卻有效的方法,桓帝時期的第一次黨錮相對溫和,總體上來說,皇帝劉志行此事,是十分克制的,其目的不過是借宦官反對士人們過分攫取權力,更多像是通過這樣的一種方式去和士人階級談判,劃分權力。

    可是到了第二次黨錮,做法就過於酷烈了。

    時桓帝死,靈帝即位,竇武爲大將軍。竇武因長女入宮爲桓帝皇后而爲外戚,其人“多闢名士,清身疾惡,禮賂不通,妻子衣食才充足而已”,可謂是清明至極之人,還經常將皇家賞賜給太學生們,購買糧食救濟黔首,這樣的人若是放在太平盛世那就是聖人,而往往是這樣的人也對爲非作歹的宦官們是深惡痛絕。

    毫無疑問,竇武反對宦官把持朝政,自然支持黨人集團,第一次黨錮之禍,竇武沒有辦法營救黨人心中悲憤萬千,是故在皇帝劉宏即位後,馬上任用陳藩爲太傅,並同時任用了許多黨人名士,黨人集團的力量也因此逐漸壯大。

    可同時力量壯大的還有宦官集團,時曹節、王甫得寵劉宏,勢力滔天,深深引起了陳藩的不安,於是上書竇太后要求清除宦官,竇太后身處禁中,終日與宦官們打交道,自然不能答應陳藩的要求,於是陳藩便聯合大將軍竇武,密謀誅宦。

    可這一系列計劃卻因竇太后的猶豫偏袒終至失敗,曹節、王甫等人發現端倪,立即展開反撲,懇請劉宏下詔拘捕竇武,軟禁竇太后,竇武事敗,乃至自殺。陳藩攜領屬官及太學生抵抗,卻也無濟於事,不久便被宦官打敗,下獄身死者不計其數。

    也由此開始了第二次黨錮之禍。

    從竇武、陳藩的誅宦事敗至現下皇甫嵩下跪諫言,第二次黨錮之禍已經歷時十六年。期間大大小小的誅宦舉措,也多由宦官勝利而未能成就大事。

    這中間自然是少不了皇帝劉宏的刻意偏袒與絕對支持的,便如昔日劉宏就與劉辯有言,乃是宦官實乃皇帝爪牙,便是天下人意欲誅宦,身爲天子,那是斷不能言誅宦的,其中道理,可見一斑。

    所以,皇甫嵩坦然明言,要求皇帝劉宏解除黨錮,實在是嚇壞了朱儁、驚呆了盧植,甚至於聽傻了劉宏。

    一時間,殿上再無聲響,靜謐的可怕。

    打破沉寂之人,好像從來都是劉辯,只見其行至皇甫嵩身旁,也是跪地俯拜,口中說道:“兒臣亦懇請陛下解除黨錮。”

    此一言,驚呆了朱儁,聽傻了盧植,卻也嚇壞了劉宏。

    “阿辯如何出得此言?可是忘記了昔日朕與你永安侯臺之言嗎?”

    “陛下與兒臣所言,句句銘記心中,絕不敢忘。”劉辯依舊跪在地上,直起上身,款款說道:“乃是宦官多無謀懼死,平叛定亂,不堪爲用。黨人才智者衆多,平靖定難,實堪大用,若是陛下不能解除黨錮,兒臣只怕會寒天下黨人之心,若是才能智者投了太平道反賊,那這大漢便是真的再難昭昭了!”

    站在一旁的盧植聽得劉辯這番言語,心神激動,情不自禁的誇讚言道:“大漢尚有殿下,昭昭之日,實可期矣。”

    劉宏長嘆無言,只是背手立於堂前,呆呆的看着劉辯。

    “臣亦懇請陛下解除黨錮。”盧植跪地叩首,言語之音,昂然凜冽。

    “臣也懇請陛下解除黨錮!”氣氛到了,赤面將軍朱儁只覺目懸神馳,說話之聲洪亮至極,響徹大殿。

    這殿上軍議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竟然變成了四人懇請解除黨錮的私下諫言,皇帝劉宏看着眼前這三個自己剛剛任命的中郎將,以及從第一次永安侯臺下來之後便心疼的要死的寶貝兒子,終是長嘆言道:“罷了,罷了,且說說袁紹勾連太平道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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