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晟世之下 >第三十章 觀中龍
    青煙嫋嫋的鶴鳴山,小道士修過午課後照例來到清閒觀的平壩上撿着落在地上的松針,不知爲何,這幾日的針葉掉的特別多,小道士看着那顆形似盤龍的老樹怔怔發神,大抵是回想起此前自己唯一的師弟在樹下練刀時的模樣,突然老樹顫動了一下,小道士連忙揉了揉眼睛,覺得這樹似乎長高許多,或者說不再如以往那般盤繞,而是更像一條欲沖天飛起的長龍。

    很快清閒觀傳來一陣開山碎石的巨響,同時伴隨着一聲尖銳刺耳的龍吟聲,小道士面色慘白的叫嚷着破門而入。

    “師傅師傅,出事了。”

    還在酣睡的王篤恆側了個身,抓起拂塵在後背上瘙癢,直到小道士又喊了一遍,纔不情不願的坐起身來,帶着怒意道:“凡人,亂叫什麼,我們修道之人修的根本就是心性,即便泰山崩於前也可泰然自若。”

    “師傅,外面那顆樹飛走了。”小道士像犯了錯誤似的低頭說道,卻不想耳邊立刻傳來一陣騷亂,再擡頭時,那裏還有師傅的蹤影,只剩下地上一隻沒來得及穿走的鞋還在原地打轉。

    隨後便聽到屋外王篤恆拖長了音調的感慨聲,“天吶天吶”

    手指不斷掐節,卻是越掐越亂,兩隻手就像彈棉花似的到最後險些十根手指糾纏在一起,王篤恆望向原本有顆百年松樹的懸崖處,此刻這剩下翻開的巨石,竟是有兩行濁淚順着蒼老的臉頰流下。

    “師傅,你怎麼了。”李凡人連聲問道,十幾年來何曾見過對方落淚,就是打陸迢迢打的最痛的時候,嘴上說着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也都沒見眉頭有過褶皺,這一次哭的像個在大戶人家受盡委屈的小妾。

    “凡人啊從今天起這間小道觀我就留給你了。”王篤恆一把鼻涕一把淚,好在是沒外人瞧見,不然這消息夠西蜀十五城的茶樓說書先生說上個把月的奇聞趣事。

    看着師傅難看的哭相,小道士原本忍不住想笑,可聽到對方就像臨終遺言般的言語,也忍不住帶着哭腔說道:“師傅,你把小道觀留給我,你怎麼辦,你要去那”

    “爲師當然是要去住舒服寬敞的大道觀啦”王篤恆突然一抹眼淚,俏皮的拍打着小徒弟的小腦袋,“這麼多年,守了這麼多年,終於自在了。”

    說罷王篤恆可說是兩手空空,大袖攬清風,連房間裏的那隻鞋都不去拿,蹦跳着朝山下跑去,那模樣與當日陸迢迢下山時的脫身樊籠如出一轍,只剩下滿頭霧水的李凡人撅着嘴巴,手裏攥着以後都沒機會再撿的松針,悶悶不樂道:“師弟走了,師傅也走了,我要什麼時候才能下山啊”

    ......

    也許是晨時的那杯花茶不夠濃,高臺上的呂小樓打起了哈欠,慵懶的撐着腦袋側臥在太師椅上,當看到陸迢迢被莫先生一拳打在頭頂砸進地裏時,不自覺的鼓着掌。

    陸迢迢一手扼住額頭上的拳頭,腰身扭轉用腳夾住莫先生的脖子翻身坐起,卻被對方直接單臂舉在半空再度砸進土裏,陸迢迢喪失反抗

    之力鬆開手腳,仰面朝天的看着對方,眼中反而帶着戲謔,緩緩開口道:“還有一招。”

    “足夠了。”莫先生抽起右拳,朝陸迢迢面門砸去。

    “嘭。”

    塵土飛揚,層層裂紋從莫先生拳尖四散而開,卻不見陸迢迢蹤影,莫先生忽覺背心發寒,隨機一股氣機激盪,震開身後摸來的鴉戮刀,順勢將陸迢迢和吳思量兩人逼退,就在方纔剎那,吳思量握住陸迢迢雙腳將其從對方拳下拉開,本以爲能夠出其不意,可惜仍是棋差一招。

    “急行。”陣後掌劍百戶突然高聲喝道,另一名百戶一馬當先,但目標並非陸迢迢與吳思量,而是直奔其後的土牢,陣型一分爲二如潮水涌過場中三人,陸迢迢兩人緊跟着後撤,莫先生並不阻攔,如果給二人拉開空間纏鬥,場中兩百精兵未必能算做敵手,但兩人決意死守土牢洞口,那便是一氣到底。

    果不其然,沒了退路的二人空間被不斷壓縮,只得蜷縮在洞口之前,陸迢迢也將刀口擡高一尺,力求刀刀要命,吳思量並不想殺人,可漸漸控制不住力道,很快就滿足十人之數,莫先生再度出手,眼中只有陸迢迢,招招狠辣。

    不斷有人死在陸迢迢的刀下,而他身上的傷勢也跟着增加,如同被開水燙過的額頭已經發腫,口角不斷有鮮血溢出,吳思量強行替對方接下兩招,換來的是小腿被一槍刺穿,踉蹌後退,那名百戶握住半截鐵蒺藜當頭一棒,吳思量被腿傷拖累只能靠在牆頭舉起雙手去接,陸迢迢一刀彈開莫先生,後撤身貼在百戶身前用肩膀阻擋對方手臂下墜,左腳向前跨出,肩頭一抖撞中對方胸口,力從地起,從吳思量那裏偷學而來的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將一個只披輕甲也足有兩百斤的壯漢撞開十數步,將身後兵卒衝出一塊空白。

    “進去。”

    陸迢迢揪住吳思量衣領扔進洞去,身形橫跨半步一夫當關,所面臨的壓力瞬間翻倍,可依舊不退一步,吳思量顧不得矯情,調息止血,陸迢迢能夠支撐多久,只取決於莫先生幾時再出手,即便前者已經有意在控制出刀精準度,但想要做到只傷不死攔下百人衝擊,這份技術活就像是踩着高蹺在雞蛋殼上雕花,勞神勞心,終究還是放過一兩條漏網之魚,衝進土牢中的兵卒匆匆掃過一眼調息的吳思量,一番天人交戰還是沒膽量趁火打劫,但是面對幾百名只是瑟瑟蜷縮的民夫,即便只有兩人也是虎入羊羣。

    看到這一幕吳思量暗自嘆氣,有一人與他一同嘆氣,那道蒼老身形撐着雙膝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如炬的看着迎面衝來的兩個虎狼之徒,全無懼色,就與洞外的陸迢迢一般,但對黃成知而言,他僅僅能做到的就只是先於身後的百姓而死。

    “刀斧何懼,老夫一具腐朽之身,同諸君赴死,惡徒,黃成知在此。”

    面露猙獰的汀州親兵毫不猶豫的舉刀劈砍在黃成知的咽喉,老人面帶笑容,最後一眼看向洞外浴血奮戰的身影,心中坦然赴死,唯獨眼中有愧。

    “嗯”吳思量忽然挑了下眉頭,那地牢最深處的陰影中似乎

    有人影竄動,越來越多,直至衝出陰暗,是一羣帶着手鍊腳銬的待死之人,藏着十分的怒意,這世間的道理是弱肉強食,可即便是一羣羊,當它們發瘋,狼就會害怕。

    兩條以爲能夠爭奪頭功的漏網之魚可憐到沒來得及變換臉上的顏色就死在幾十條鐵鎖鏈之下,黃成知呆愣在原地,看着身旁閃過的身影,胸口不斷起伏,彷彿已經沉寂了十年之久的熱血再度翻涌起來。

    如獸羣衝出的衆人讓得迎面而來的府兵大驚失色,承蒙這一年來無微不至的關照,今日必定是加倍償還。

    “你說的不錯,不怕死才能活命。”吳思量站在陸迢迢身旁若有所思道,“他說要謝你一聲。”

    “還是謝和尚吧”陸迢迢沒去看地牢中躬身長揖的黃成知,而是擡手從身旁的巖壁中抽出那把鐵扇,嘩的一聲展開,淡然笑道:“還他去。”

    “擒賊先擒王,我早說過的。”吳思量跟着走出地牢,一瞬間二人氣息好似天翻地覆般驟變,邁開腳步,好似小腿上的傷勢不復存在,吳思量剛一入陣,立刻就有七八長槍招呼過來,只見他雙手渾圓成盾,槍尖停滯不前,任憑槍桿彎曲成弓,手腕輕輕一帶,七八杆長槍齊齊脫手,如同飛劍般環繞在他周身,擡腳點在一杆長槍之上,身形背槍躍出於半空中舞動,八杆長槍化做遊蛇竄向高臺之上的呂小樓,吳思量一步一槍,橫跨長空。

    猛然回過神的莫先生暗叫一聲糟糕,然而就在他回身相救時,身旁竟有人同行,速度非但不遜色與他,更是有厚積薄發的爆發跡象,一把鐵扇在他身前驟然展開,鐵扇後那張令他惱怒的面容正在發笑,紅腫的額頭上一條金色龍紋若隱若現。

    “還你。”

    陸迢迢一掌拍中扇面,嗡鳴震耳,精鐵打造的扇骨被這一掌震出條駭人裂紋,莫先生擡掌接下,扇面顫抖,詭異的感覺掠上心頭,此刻的陸迢迢與方纔簡直判若兩人,莫先生不敢纏鬥,翻身一腳踩中自下而上追來的鴉戮,借力騰飛上高臺,雙臂大展護在呂小樓面前,八杆長槍破空而來,撞在一面透明氣牆上應聲炸開,吳思量飄然墜落,隨風而舞,身形詭譎,莫先生越看越心驚,倉皇接下幾招,更是大呼怪哉,爲何兩人的修爲驟漲如此之多。

    “公子,你先走。”莫先生察覺事有蹊蹺,不由想起那聲刺耳龍吟,難不成先前對方都有留手。

    呂小樓與高臺下的陸迢迢對視着,擡手將額前秀髮撩開,終於站起身來,雙手交叉鑽入袖籠中,神情不算慌張,依舊帶着得意自負。

    其實他並不在意北邙山死多少人,死的是什麼人,甚至陸迢迢是死是活也都不重要,可他依舊樂此不疲的安排今日的一出出戲碼,無非是想告訴對方一個道理,在這黃杏城中,任何事都是由着他呂小樓來做的,我想讓你來你便要來,我想讓和尚殺人,他就得丟掉佛心,你想救人,這些人都可以給你救,但那是我賞給你的,而此刻也一如初見時分。

    “陸迢迢,在黃杏城中,本公子向來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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