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養謙的奏疏一上,彭國光爲王緘辯解,反彈劾顧養謙失事推諉,罪歸於下,申時行上此疏,自是爲了居中調停。”
朱翊鈞立刻道,
“朕看不像。”
張誠一怔,道,
“奴婢愚昧,不知首輔言中深意。”
朱翊鈞道,
“葉赫部素來不馴,李成梁又已殺其部酋之父,何來撫剿之爭此番爭論,定是另有原因。”
“張誠,你實話對朕說,顧養謙當真是爲開原得失,故而僅要進剿葉赫部嗎”
張誠想了想,方道,
“顧養謙疏中還提及一從逆奴酋。”
朱翊鈞的脣邊銜了一絲微笑,
“是誰”
張誠回覆道,
“是建州奴酋努爾哈齊。”
朱翊鈞臉上的微笑更深了,
“念下去罷。”
張誠拿起了第三份奏疏,
“朝廷行法,功罪不可以不明,邊方馭夷,剿撫不可以不慎。”
“先年開原地方,屬夷王杲爲患,賴有海西王臺擒獲王杲,獻俘闕下,邊境始安。”
“及王臺既死,王杲之子結連仰、逞二奴爲父報讎。”
“於是李成梁提兵出塞,擒殺王杲之子,後仰、逞二奴見王臺二子微弱,欲行虐害,於是李成梁又擒殺仰、逞二奴。”
“其事情始末,兵部具有功次卷案,臣等之所知也。”
“然則海西諸夷順即當撫,叛即當剿,其理甚明。”
“據王緘招內,亦云屢撫不聽,則緘亦已知二奴之不當撫矣,而又不敢言剿,其似持兩端,此所以致巡撫之參也。”
“若王緘自明其無他,原未失事,以祈皇上寬恩,則可耳。”
“若欲自脫其主撫之失,而反追咎主剿之非,以驅除兇孽爲貪功,以斬馘夷衆爲妄殺,則朝廷賞罰、邊境安危所繫,臣等竊以爲不可也。”
“必須行彼處巡按御史,將前項功次查勘明白,然後真僞始明,功罪始定。”
“今九邊事情,獨遼東爲難,九邊將官忠勇,獨李成梁爲最。”
“數年以來,無歲不戰,無日不防,可謂竭盡心力矣,至於用兵之際,遇有夷虜,豈能一一審問而後誅殺”
“今以其血戰之功爲妄,以其報國之忠爲欺,則將官隳心解體,任夷虜之縱橫而不敢言剿,邊臣亦鉗口結舌,任邊事之廢壞而不敢參論,其爲害豈淺淺哉”
“剿夷出塞,原系李成梁之事,而以一人偏辭,多生枝節,盡沒李成梁之功,以則臣等之所深惜也。”
“邊務至重,將材至難,伏望皇上特賜體察,臣等職在輔導,軍國大計不敢不盡其愚。”
“謹擬二票進覽,如蒙皇上止寬王緘,不究往事,尤爲妥當,伏候裁奪,謹具題以聞。”
朱翊鈞笑着問道,
“這封奏疏寫來又是爲了甚麼”
張誠道,
“這是內閣反駁王緘的掲辯,王緘說李成梁、顧養謙在開原貪功生事、多殺無辜,他是爲避妄殺,才自作主張,改剿爲撫的。”
朱翊鈞淡笑道,
“內閣這是在勸朕將這件事冷處理,就當沒看到這兩封奏摺,對不對”
張誠道,
“遼東敵我變化萬端,皇上確是不能偏聽偏信。”
朱翊鈞道,
“那你怎麼不把顧養謙、彭國光和王緘的彈章拿來,反單送申時行的這兩封奏疏”
張誠道,
“首輔議事,一向客觀,奴婢也是”
朱翊鈞打斷道,
“他不是客觀,他是自己先把故事編圓了,寫好了結局,再拿來搪塞朕。”
“這件事給申時行那麼一說,朕主剿主撫都不合適,要是主剿呢,就是鼓勵邊將濫殺無辜,要是主撫呢,就是任由邊將避怨畏禍。”
張誠道,
“皇上可以讓御史查勘前項功次。”
朱翊鈞擡手按上了自己的眉心,
“不必,張學顏在時就爲李成梁申辯過戰功,他們都是張黨,朕怎麼倒張都沒查勘出李成梁濫殺良民、虛誇戰功的痕跡,何況這一回呢”
張誠道,
“那皇上的意思是”
朱翊鈞睜開了眼,
“朕想革了王緘的職,再讓顧養謙和李成梁進剿從逆努爾哈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