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海洗劍錄 >斷竹 第十六章 有些事兒洗不乾淨
    張木流怔怔道:“請前輩教我。”

    茅屋房門從裏面打開,走出一個醉醺醺的道人,四十上下的模樣,瞧着狼狽不堪的青年,嘆了一口氣道:“往事再如何不堪回首也是實實在在發生在你身上的,在你自以爲是夢的那處,你以爲那位女子就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以爲你每次假意醉酒與她說的所謂真心話她都分辨不出來嗎?”

    張木流咬牙道:“的確是真心話。”

    道人問道:“那爲何離她而去?”

    青年苦笑道:“當時覺得男子該閱女無數。”

    道人再問:“那爲何依舊念念不忘?”

    張木流陷入沉思,已經不光是七竅流血,身體衆多大穴都是溢出血水,白衣已然成了紅衣。片刻後,青年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氣,緩緩開口:“最初是因爲後來的女子不及她好,纔回頭去找她,後來是覺得她真的很好,又回去找她。”

    道人又問:“那怎麼夢中後來幾世明明周遭女子衆多,癡情與你的更是不計其數,反而愈加敬而遠之呢?”

    張木流緩緩道:“既然知道自己有錯,就不該再犯錯。女子從來不該被當成洗滌內心的清泉,也從來不該是失去一人後再硬塞進去心裏堵住缺口的替代品。”

    道人笑道:“所以緩步人間,是想以紅塵煉心?”

    張木流亦是苦笑:“家父曾在我初次離鄉時贈了一本書,引用一位古國君主的話爲贈言。於是晚輩便想着見萬種人,以人爲鏡,糾錯改錯。”

    頓了頓,張木流繼續道:“只是現在纔想明白,故去之事不可重來,退一步也再不是當年心境了,有些錯就是錯,儘管埋在心底最深處,又以無數心念壓着,也還是不能抹去它曾經存在過,那些事兒如同刻在骨子裏,洗不乾淨的。”

    道人拋過去一壺酒,待青年喝了一口後才笑道:“那該如何是好?”

    張木流散去一身血色,重回那個白衣背劍青年,深深鞠了一躬道:“所以請前輩教我。”

    道人緩步走去躺在藤椅上,看了看張木流,又喝了一口酒,笑着道:“我能以手段讓此刻定格,定的也只是生靈自然而非光陰,的確有大神通者能讓光陰逆轉,可也如你所言,過去之事哪怕重來,也不再是當年心境。你且打開那封信,看看寫信人說的什麼。”

    張木流聞言,從袖裏乾坤掏出那封信,封面的確是喬玉山手書,可取出信紙一看,原來是教自己劍的那位。信中說:

    “我記得你學劍第一天,讓你挑滿自家水缸,你挑着小水桶故意敲打井水,是想讓我知道你沒有偷懶吧?其實我一直看着,那時我已經有些許失望,因爲你小小年紀,就已經心機頗重。再者就是你雖然性格執拗,可朝三暮四,自己的事兒從來難以堅持,唯獨爲了他人,才能很長時間的去堅持什麼。這也是我失望的地方。可南遊北歸之後,你變了。變得暮氣沉重,雖然已經築基,可連持劍之心都不知道丟哪兒去了,所以我纔會與你說,知道不易,日後持劍才能更穩。我知道你以爲我很失望,恰恰相反,那時我不光沒有失望,甚至有些高興。

    因爲你終於知道很多事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無論何時,最難的不是過關斬將去往前行,最難的是有錯之後能直面內心,當然一定會十分艱難。我雖然不知道你那年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些事兒很難去面對,所以我留了這封信。

    我知道你的性子,但凡知道自己錯了,就很難去翻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去積壓,必成心魔。對此我也確實無能爲力,只能告訴你一句話。

    人都會有錯,難在如何改錯。”

    一段話,其實並沒有讓青年有多少釋懷,畢竟再如何改錯,從前之錯已定。

    醉道人當真已醉,其身後突然出現一柄長劍,直往張木流斬去,瞬間將青年開膛破肚,從其肚中涌出一團黑氣。

    道人罵罵咧咧道:“他孃的忒不爽利,問你孃的心,狗日的麻瘋子寫這麼長一段兒話起了個狗屁作用,不如老子一劍破開這小子肚子。”

    張木流低頭看着自己被劃開的肚子,猛然間便往後倒去,肚子裏溢出的黑氣又被醉道人幾劍攪碎。

    這醉道人又喝了一口酒,依舊罵罵咧咧道:“傻缺玩意兒,都他孃的元嬰了,連心魔是別人種在身上的都不知道,還洗個屁的心,早按老子這樣給自己一劍,讓它們衝出來不就得了。”

    張木流已經恢復如初,眼神十分明亮,起身苦笑道:“莫非是當年彭澤漁船上的那位老人?”

    醉道人笑道:“那老傢伙纔沒這閒心與你這般鬧,還賭上了身家性命,我猜測他是與一幫人打了個賭罷了,好在你小子沒讓他失望!”

    醉道人說罷便閉上了眼睛,其實這位喜歡罵人的老前輩此時有些傷感。麻瘋子先把自身希望寄予眼前青年,因爲那傢伙知道這輩子自己拿不起劍了。彭澤的老頭子算是自己與麻瘋子的前輩了,若不是他殘餘神念臨消散時給自己傳來一副畫面,當真不好爲這小子除去心魔。不過實在是太糟心,青年夢境中的種種錯事,都是那粒心魔種子幻化出來的夢中之夢罷了。

    他孃的這小子知道了哪些事兒是假的哪些事兒是真的,還是久久不能釋懷,真是個執拗之極的傻貨,於是氣道:“滾蛋!”

    張木流又深深一禮:“多謝前輩解惑!”

    醉道人氣極,一腳將青年踹飛。

    天地猛然變換,白衣背劍的青年拉着個小丫頭的手,在一處密林邊上。莫淼淼摸着自己的小腦袋,嘴裏說道:“奇怪啊奇怪!大白天的我站着就做夢了?剛剛明明在個很漂亮的地方啊,怎麼一轉眼還在這裏?”

    轉頭看向張木流,青年將小丫頭抱起,輕輕說道:“呀!我們家小淼淼大白天做夢了啊?”

    莫淼淼撇着嘴道:“纔沒有!還有啊,我可不是你們家的,我是我爺爺家的。”

    青年學着小丫頭撇着嘴道:“淼淼不要我了啊?”

    小丫頭臉紅不已,把頭抵在張木流肩膀上,拿下巴使勁兒戳着青年的肩膀。於是便聽得一個白衣青年便走便叫喊:“行了啊!真挺疼的。”

    莫淼淼看着往下流去的江水,偷偷笑得很開心。果然啊!他這副樣子最讓人安心。

    ……

    喬玉山獨坐在書房內看着梁國拿給他的最新的水勢圖,皺着眉頭想着如何梳理水患。就拿雲夢澤與彭澤來說,從前水患多是江水倒灌誘發水災,如今卻反過來了,兩處大澤水勢暴漲,源源不斷涌入江水,虧得多位前輩,不然下游百姓必定難過個平安年。

    一會兒後,這位若以治水而言,他獨佔天下最高位的青年揉了揉眉頭,轉身看向窗外。金陵停雪,當真是天下一大美景,就是不知那小子如今怎麼樣了。

    當年學劍,喬玉山與喬雷後來也算是麻先生的弟子。張木流初次離家那年,麻先生將二人叫至身旁,一人給了一封信。說是將來能不能幫張木流過心關,全看兩位收信人。

    之所以會是喬玉山拿着這封信,因爲被奪走的《牛馬集》,只有他能看見上面寫着幾個字“崑山醉道人借閱”。

    ……

    陳辛左與喜歡的姑娘結伴往洛陽去,少男少女多是羞澀的。哪怕天天在一起膩着,一夜不見面就會十分想念。可第二天見了,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互相看着對方,互相紅着臉。

    張木流帶着個小姑娘繼續逆水而上,少了一趟崑山,的確要省去不少時間。自己也要換一副皮囊嘍,越國上下,包括那位單真人的所在山頭,定然不會與自己善罷甘休。

    倒是自己以爲的心魔,原來是別人種的?這世間修士手段果然層出不窮,雖然自己是個大雜燴,可架不住樣樣都行卻樣樣不精啊!

    讀書一事,張木流向來就是馬馬虎虎。槍法?自己哪兒會啊!無非是拿着打人罷了。劍術更不用說了,麻先生就教了三招。不過如今略微穩固了持劍之心,劍術倒是也可以慢慢去學了。

    這天夜裏,又到一處小城,小姑娘不再淡藍色長裙,張木流也不再白衣背劍。一個老者帶着孫女兒緩緩走到城門處,頭前三個大字“秋浦城!”

    張木流笑道:“想在此處攔我?正好拿來試劍罷!來到此處,尚未進城便沒來由便詩興大發啊!”

    莫淼淼古怪道:“你還會作詩?不會像小飯鋪的那個書生一般吧?”

    老人模樣的張木流笑着說:“他那叫詩句?他那是順口溜,且聽我給你做一首詩!”

    莫淼淼滿懷期待,看着張木流露出崇拜眼神。

    張木流有些尷尬,但依舊硬着頭皮緩聲道:

    “青唐逢雨,甘州夏盡,殘槍指北思南信。寄也難聞,終南一夢,也難長嘆也難行。借瓢果酒愁思飲,至此留凡十九載,餘塵半盞銀盤,亦歡慶!挽霜顏,染罷河山,剪了相思印。整衣袍,風雪瀟瀟,煉罷紅塵心!”

    莫淼淼學着那日張木流的模樣,緊抿着嘴,好半晌才說道:

    “嗯!順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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