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看都沒看那位哀嚎不斷的先生,轉身扶起女子,似是有些責怪道:“溪盉妹子,你也太不把你哥當你哥了,雖然不是親的,可我也是大娘看着長大的,有事兒怎麼不來找我?”
女子低着頭,過了片刻才輕聲道:“守矩哥,這麼多年了,自從我爹沒了,你變着法兒救濟我們母子,我當真十分感謝。可這次孃親的病要花很多錢,你家也不是什麼大富之家,我哪兒還有臉去求你幫忙。”
年輕人嘆了口氣,正要說什麼,便聽得後方那位周先生開口,看來終於是緩過氣了。
“你是什麼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在我家門口打我?”
年輕人轉頭看着這個老不要臉的,皺着眉頭道:“你爺爺我鍾守矩,殺豬的,你不認識?這夜黑風高的我扎你一刀放了血,你又能怎麼樣?”
那位周先生頓時閉口不言。張木流在遠處笑了笑,想要拉着莫淼淼上前時,小丫頭拽了拽張木流的衣袖,撇着嘴看着一副老人模樣的張木流。張木流無奈,只能扭了扭肩膀,變成個二十八九的瘦高漢子,一身青衫,倒是頗像個醫家聖手。
緩緩走上前去,朝着那二人笑道:“二位是想找個郎中?”
女子急忙轉身想給張木流跪下,只是被一旁的鐘守矩攔住。這個看似莽撞的年輕人上前來恭恭敬敬作了一禮,這才說道:“這位先生可是懂得越人之術?”
張木流道:“越人不敢當,只是遊走各方,略懂岐黃之術的醫者罷了!”
女子也走上前來,擦乾眼淚施了一禮後道:“先生能否救救我孃親?”
張木流笑道:“有何不可?”
一旁的鐘守矩面色複雜,最終還是開口道:“可我們……並拿不出來太多錢財。”
不等張木流作答,莫淼淼便大聲道:“那讓我們住一夜,給一頓喫的能行嗎?”
對面兩人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待張木流笑着點頭以後才半信半疑道:“真的?”
莫淼淼嘟囔道:“我哥哥可是很厲害的,你們居然不相信,再說你給再多的錢,都不夠他喝一頓酒的。”
說完後小丫頭雙手抱胸,哼哼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每次打酒都要買人家半酒窖的存酒,還每次等我睡着了就偷偷喝酒!”
張木流笑着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上前拉住作勢下跪的二人,神色和睦,緩緩道:“你們兩個小傢伙,要是飯不好喫,我可就翻臉了!”
其實鍾守矩肯定是要比張木流歲數大的。
兩人喜極而泣,那位溪盉姑娘更是一邊哭一邊在頭前帶路。而那位被本地人稱作周扒皮的周先生,此刻背倚着自家門框,牙關緊咬。張木流當然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是也想看看,這位周先生到底能做出多噁心人的事兒!
好巧不巧,兩人所住地方便在云溪河畔,張木流心情大好,明日一早睜眼便是美景,還真不是白來一趟。這地方叫做棘灘,或許是取了個積沙成灘的諧意,幾十戶人間傍河而居。
不多時便到了地方,牀上躺着的婦人,也才六七之年而已,卻滿頭花白。到底是擔待太多,路上便聽鍾守矩說了,溪盉父親五年前就沒了,是母親將其撫養長大,勞心勞力的,怎能不早生華髮。
說是醫工了,就得裝的像一些,遠看幾眼後便上前去,搭脈後張木流心說果然!舉按無力,應指鬆軟,似有似無,此乃氣血大虛陽氣暴脫所致。
溪盉在一側觀瞧,十分不安。莫淼淼走過去,小姑娘拉住了大姑娘的手,輕聲道:“溪盉姐姐可千萬別擔心,我哥哥真的很厲害。”
張木流輸送了一絲真氣過去,不多時這婦人就醒了。溪盉看見自家孃親睜開了眼睛,一下子就抱撲上去,頓時哭聲一片。
“娘!你要是走了,溪盉一個人怎麼辦啊,爹早就走了,您一個人把我拉扯這麼大,養育之恩都還沒有來得及報啊!”
婦人十分虛弱,伸手幫女兒擦了擦眼淚都像是費了極大力氣,她輕聲道:“傻孩子,人哪兒有不死的,你都長這麼大了,旁的心事沒有,就是孃親還沒有給個找到如意郎君呢,當然不會走啊。”
許久後,婦人看向張木流,雖然氣息萎靡,可依舊笑着道:“是這位先生神醫妙手將我救醒的吧?老婦不能起身向先生致謝,就讓溪盉替我磕頭吧!”
老婦人讓衆人先出去,她要與這位先生說句話,於是屋內便只剩下個老婦人與張木流。張木流暗自布了音障,外面的人是聽不到屋內講話的。
躺在牀上的婦人忽然自嘲一笑道:“先生看出來了?”
張木流點了點頭。於是那老婦人又道:“強塞給先生一份因果,是老婦冒犯了,只是如今只能拉的住什麼拉什麼了,我死不死倒是無所謂,可溪盉不該受牽連。”
張木流搖搖頭,片刻後纔開口道:“既然來了,救便救了,只是你以自身血氣滋養他,到頭來得到什麼了?”
婦人笑道:“或許是深愛一人而已,”
身旁突然多出一圈兒漣漪,憑空出來一隻鬼物,便是溪盉的父親了。那鬼物看了看張木流,又看了看臥牀不起的婦人,笑着說:“這位先生既然神通廣大,何不救救我這老婆子?她若是氣血充足,我便也能愈加凝實,待我真正踏上鬼修之路,來日豈不是一家團聚?”
張木流神色愈加冷漠。
那鬼物又道:“其實若不是鍾守矩那小子阻攔,周扒皮佔了溪盉的身子後,我便能正大光明的索命,待吞食那老傢伙的氣血後,我便又會將自身凝實數倍。只可惜!事與願違啊!”
老婦人終於忍不住哭聲,大聲道:“溪落,你真不是人啊!”
已經算得上鬼修的溪落,笑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何況我早就不是人了。當年若不是你眼看着我死,至於有今日嗎?”
說罷轉身看着張木流,陰惻惻笑道:“一個快三十歲了才煉氣期的傢伙,也想攔我?秋浦之內我爲鬼王,城隍也要退避三分!”
張木流似是有些頹然,陰沉着臉道:“當真連親閨女都要害?”
溪落笑着不答,猛然間便消散在屋內,門外此刻陰風大起。老婦強撐着轉頭,眼淚已然將布枕打溼。這位爲彌補一次不救之錯,以自身氣血供養了溪落數年的老婦人,此刻終於痛哭道:“他自認爲是讀書人,要學人家風流倜儻,處處與人勾搭。終於最後給人打死了,我當時躲在遠處,沒想到他死前最後一眼還是看見我了。後來他成了鬼物,尋上門來要我以氣血供養他,彌補我犯的錯,若是不然,他就要害溪盉啊!先生,求你救救我的女兒。”
眼看這位神醫無動於衷,那婦人才又開口:“看來先生果真是神人,既然瞞不過,我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的確是我設計的,在他與人通姦時放出了風聲,這才惹得他被人活活打死。可是先生啊!他不是個東西啊,溪盉越長越大,他想要禍害自己的女兒啊!我實在是沒辦法,只能想辦法讓他死。”
說道最後時,老婦人臉上都是恨意!
張木流轉身道:“放心,都要救的。”
說完又一道真氣打去,幫着老婦人穩固陽氣,也讓這位苦心的老婦人緩緩睡去。
出門後院子裏已經滿是鬼物,鍾守矩拿着殺豬刀護着兩位女子。莫淼淼倒是不怕,遊方在呢,怕個甚?反倒是溪盉蹲在牆角,雙臂抱着膝蓋無聲抽泣。
張木流走過去笑着說:“莫怕!都是小事兒。”
溪盉猛然擡起頭,說了一番讓張木流頗爲心驚的話。她說:
“先生,這樣的爹我不想要!”
明明自己設了音障,爲何這姑娘依舊聽得見?
遠處一陣黑風,溪落便直直站在院子裏。看着自己女兒紅着眼睛一身恨意,這位負心人笑道:“溪盉,怎麼說我也是親爹啊,你越長越水靈,我怎麼能便宜了他人?”
鍾守矩手持殺豬刀,咬着牙道:“你他孃的真不是個東西!”
溪落譏笑一聲,對這個殺豬匠視而不見,反而轉過頭笑着與張木流說道:
“你們以爲我方纔幹嘛去了?劍侯大人?”
張木流撤去中年皮囊,一伸手一把紋路古怪的銀黑長劍便出現在手中。重回年輕模樣的張木流雙手拄劍,擡頭看向雲海,冷漠道:
“剛剛學了一劍,今夜便來試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