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行道上刺耳的急剎聲,嶄新的雨傘脫手而出,四散落地的玫瑰花瓣殷紅如人血。
殷水流被撞飛到空中,即將墜地而亡的時候,他又聽到了那一聲讓他的靈魂都爲之微顫的聲音。
“夫君”
這個女人的聲音仿若在耳畔響起,又好像從極遠之地傳來,令他升起難以形容的刻骨銘心之感。
他與她,好似糾纏過無數次輪迴。
黑暗籠罩了四周,殷水流此時的世界裏再無一絲光亮。
他隱隱有種致命感覺,倘若與二十四年位面時一樣,他死於車禍現場的雨夜,此時爲邪物入侵的他也會一同消失在諸天世界之中。
“夫君”
那個女人一直在喚他。
便是因爲她的呼喚,殷水流的神智纔沒有徹底迷失,聲聲呼喚如同一點點光明碎片,漸漸在他的黑暗世界裏匯聚成一個生機光源,如同搖曳的微弱火種出現在他前方。
殷水流奮力在黑暗裏奔跑。
向着光源。
便在他的身體碰到聲音光源的同時,要將他完全吞噬的黑暗囚籠消散,他在二十四年位面的眼睛再度睜開。
人還在空中,仿若時間定格了一樣。
他的眼睛所望,是街道對面看到他發生車禍,正掩口而呼的驚慌女友。
自從死在二十四年位面,他有多少年沒有看到她了
殷水流記不清了。
砰。
轉瞬墜地。
殷水流的意識再度迷迷糊糊,胸膛微微起伏,最後的一口生氣隨時都會當中斷去。
雨水打來他面上,讓他從口腔中涌出的殷紅在黑夜中分外悽迷。
彌留之際,二十四年位面的諸多回憶紛紛涌來。
那是他最爲幸福的二十四年。
年少的懵懂,飛揚的青春,認定一生的戀情,從那以後再不會有,他漸漸活成了祂所希望的模樣。
臨近死亡的恍恍惚惚中,殷水流感覺到有兩隻哆嗦的手摸來他面上,更有惹人憐惜的呃呃啞聲在雨聲中悲呼。
是從對面奔來車禍現場的聾啞女友。
她叫楚漣。
殷水流此生都不會忘記她在他面前寫下名字時的畫面。
他並不畏死,如此久別重逢,現在最想做的事情,便是睜開眼睛再看看她。
便是一眼也好。
生機在此時漸漸冷去,意識即將消亡,無邊無際的黑暗將殷水流緊緊包裹在其中,使他仿若又回到了流放之地,如何睜得開宛如千斤之重的眼皮。
“不可能”
黑暗世界中忽然傳出宛如雷霆震怒的聲音。
殷水流分不清那是男是女。
大片大片的明光照來。
“你”
流放之地裏的傳道之聲剛起,那個雷霆震怒的聲音發出不敢相信的嘶吼聲,接着的是畏畏懼懼的顫慄,以及消亡而去的不甘悽叫。
黑暗再度消去,滂沱雨夜的車禍現場如同碎片一樣裂開。
殷水流發現他仍然身在南山居所,方纔的種種驚心動魄仿若不過是一場記憶深處的回眸所望罷了。
絲絲血線正在逃命一般要從他體內逃竄而走。
庭院中此時混亂異常,兵刃交鋒之聲不絕於耳,女薔兩女正一左一右與他貼身而立,與其他還未入邪的黑衣衛滿面緊張的將他與公孫吉護在中央。
“那邪物方纔在入侵我的過往記憶”
“它被流放之地傷了。”
殷水流暫時顧及不了居所之中的變故,當即以通靈之術進入武道真種,在傳道明光的照耀裏,將想要四散而去的血線一併吸入武道真種。
月華再度如水而來,皎潔驅散了血色。
庭院中的混鬥不知何時停了。
方纔還殺得你死我活的雙方,彼此面面相覷,無一不是噩夢醒來時的心有餘悸。
忽然有人指着殷水流道:“公子他”
衆人循聲望去,不禁爲之駭然,詭異血線從朱霧中蔓延而至,正纏着殷水流的周身不散。
公孫蘆失聲道:“無殤前行入邪了。”
他舉着手中刀向前斬去。
“且慢。”
晁仿急聲阻止,後發而先至,以他的三重山之拳將公孫蘆的刀鋒打偏。
公孫蘆向着晁仿情急跺腳道:“仿前行,無殤前行如此入邪,若是不將他”
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在月色的照耀中,在場衆人看得再是清楚不過,從朱霧之中蜂擁而至,纏繞着殷水流的絲絲血線,正在慢慢消沒在殷水流的身體之中。
衆人不禁目瞪口呆。
“公孫。”
采薇喝令女薔幾人讓開。
她疾步上前拉開公孫吉纏着父親的雙手,正要帶着衆人避開此時顯得十足詭異的殷水流,忽然體內的武道真種傳來一陣難以形容的嚮往感覺。
這與危險絕無半點干係。
便如久旱遇甘雨。
她爲旱地。
殷水流則是能使她煥發勃勃生機的甘霖。
采薇的腳步微頓,不可思議的望着殷水流的黑紋面具,不明白如此詭狀的殷水流怎會給予她這種玄妙之感。
晁仿看出了一點端倪,滿面凝重地往前走了一步:“無殤兄,你能否聽到我們說話”
基涉驚疑不定地道:“主君在入修世界。”
秋藏的湖畔旁。
白衣飄飄的身影依舊模糊不清,在他的傳道之聲裏,明光照耀下的血線化作無與倫比的點點碎片爲武道真種所汲取。
人脈二道。
人脈三道。
人脈四道。
短短時間,殷水流的人脈修爲竟是因禍得福連連突破,一直到人脈九道方有所減緩。
這能使人神志全失的邪物不知出自何處,比之元食之膳對殷水流的武道修爲裨益更大。
一絲血線的汲取幾乎等同於他數日苦修。
神祕莫測的武道真種經歷過如此變故愈發的晶瑩剔透,與殷水流往日所修的本我真種截然不同。
“恢復到人脈十一便是此次的極限了。”
“事不可一次過於求成。”
在衆人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裏,殷水流黑紋面具之中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他向着晁仿行禮致歉道:“無殤無事,讓晁大夫擔心了。”
晁仿目光灼灼地凝視着殷水流的雙眸:“如此便好,無殤兄方纔的模樣着實有些嚇人,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他帶着些好奇,方纔殷水流的人脈修爲連連突破,怎能瞞得過他這個天脈夏修。
“想來並非是禍事。”
殷水流並未馬上回答晁仿的疑問,轉而偏首望向女葵的右臂。
“你受傷了。”
方纔的入邪混亂裏,一個黑衣衛就近以劍向着殷水流父子刺來。
如此事生肘腋,若非女葵在電光火石之間反應及時,公孫吉的小小頭顱已經落地,殷水流的腹部也要被戳出一個血窟窿。
“公子無事便好,下妾並不礙事。”
女葵此時的右臂還在往下滴落殷紅,僅以衣襟簡單的包裹了一二。
她猶自還有些恍恍惚惚。
方纔與假公子貼身而立,心中惡念頻發之際,忽然從殷水流的身上傳來一種暖陽驅散黑暗的力量。
那種真真切切,宛如實質的暖人身心令她有掃除污垢的新生之感。
“這條手臂再不治便會廢了。”
殷水流蘊含着少陰之力的五指往女葵負傷的手臂上拍去,絲絲霧氣氤氳而起,轉瞬便遮住女葵的染血手臂。
采薇近在遲尺,看得再是清楚不過,心中不禁大爲詫異。
朝臥甘氏的龍陽之法還有這等療傷奇效
晁仿不動聲色地看着殷水流的少陰之掌。
基涉緩緩走近。
唯有百般情緒皆流於外的公孫蘆驚疑不定地出聲問道:“無殤前行,你們商姓闕氏還有如此治癒功法”
殷水流淡淡地道:“這是我方纔所學。”
公孫蘆愕然道:“什麼”
殷水流此時纔不疾不徐的回答晁仿先前的疑問道:“方纔邪物來襲之時,我的武道修爲正在慢慢恢復,從人體祕藏之門中獲取了先祖恩澤之物,似乎有剋制邪物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