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解下牽上出去,隨着劉啓往外走。花流霜冷冷站過身,讓馬過廳。幾隻高駿就這樣依次來到幾個少年的面前。第一匹是匹怒色五明駿,五種班駁之色交雜;最末一匹是青花驄,青白相夾。這幾匹馬匹匹雄駿不羈,煞是引人。衆人雖然個個外行,也覺得馬匹無以挑剔了。
黃天霸自覺家門受了侮辱,早已經恃機報復,聽得別人讓自己分辨,連忙扳股挑刺。
自他父親這一輩起,嫡親已經不再養馬,識馬確非所長。
他也是半懂不懂,看了半天,輕輕搖頭說:“這些馬都是徒有外表而已”
一大片少年也都覺得能賴一匹就賴一匹,都說:“那也要挑一匹。”
範姓少年正想決定,突然聽到懷中的玉人說:“那個小番子又看我”
他擡頭搜尋,在阿雪那裏略以停留,接着看向劉啓果然看這裏,鼻子塞着小塊的白布,頭髮結着小辮,衣裳穿得不倫不類,“撲哧”一聲笑,說:“那倆人兒模樣確實怪“
劉啓淡淡地看着,他看到黃皎皎如同只小貓眯一樣蜷在人家的懷裏,還得意地給他眨眨眼睛,剎那間,只覺得心血不暢,多出一種很難受的感覺。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碎,只是覺得心中被什麼充塞着,鼻中一陣、一陣發澀。
“難道她覺得我是一個膽小鬼”劉啓輕輕地問。
他不敢再看,移視線到一邊,卻見到自己阿媽也在看自己,嘴角繃住,面頰微動。他相信阿媽一切都明白,正用一種難以抑制的鼓勵來告訴自己她知道。他看到自己的阿妹,她正在自己阿媽的身邊,因爲自己流一流鼻血就掛眼淚,微微一笑,讓氾濫的心潮慢慢平靜,看來,自己避讓也不是辦法。
大海起波,需要時間平復,他一點也沒有在意黃天霸。
黃天霸說:“他家只有一匹還算不錯的馬”
虎頭少年覺得這些馬已經很好了,連忙問:“哪一匹“
黃天霸立刻朝劉啓他們看去,帶着一絲報復的淡笑,說:“不在這裏“
花流霜一下收回眼神,神色冷峻,她知道黃天霸說的是哪一匹,風月也知道,劉阿雪知道,大夥都知道,扭過頭,一致看住劉啓。
黃天霸心裏很滿足,肯定地說:“是還有一匹不錯的馬沒牽出來,那匹馬也就是像回事,比我家的馬差得遠。“
花流霜笑,冷峻地笑。
她心裏對兩家來往的債務有數,覺着黃文驄定然不知道他兒子的所作所爲,而且將知道什麼叫後悔,後悔他兒子做出的一切,立刻說:“牽那一匹,讓幾位少爺、公子瞧瞧,給不給另說,那也讓他們見見”
劉啓終於醒悟,大叫:“不”
“牽”
“不”
花流霜肅然說:“記住,你是個男人,和你阿爸,阿叔一樣。男人失去的,就用血汗將它拿回來”
劉啓愣愣地站着,瞬間回到冰天雪地的漠北,彤雲重雪,艱難跋涉中,“笨笨”衝着一隻刀子嘶叫;嗚咽的坡洞下,夜中雪光,四野空寂,人馬摟在一起;他彷彿回到小時候,站在段晚容面前,喂小馬喫的,聽着阿姐,一人一獸長得真像啊。等他醒悟的時候,“笨笨”已經被牽了出來。
熟知的人兒無不傷感、垂淚,“笨笨”猶不自知,歡快地用脖子刨他的臉。衆少年看劉啓抱住的那匹馬,舉步安態,嘶叫如怒,渾身白中間灰,亮如絲緞,雖肩胛未滿,卻已經顯得高駿非凡,都確信這是從沒有遇到過的好馬。
“小鳥你把你的馬給鎮東哥唄”黃皎皎見劉啓號啕,勸慰說,“你騎它也是醜的,讓鎮東哥哥騎去吧”
衆少年少女對比看二人,也大多覺得劉啓一身葛衣,顯得狡譎土氣,與馬不稱;他們再看那範少,舉止高雅,華貴威武,若得此馬,確是少傑顯驥。
鄉下農民用千里馬拉車,拉犁,豈非是在糟蹋馬
他們內心中生出強烈的要求。範鎮東也看中了此馬,很是客氣地劉啓說:“我可以補你一些錢”
“笨笨”似乎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仰天悲嘶,衆馬喑然不安,騷動連連。劉啓也醒悟過來,放開馬首,側站到馬的右邊,平伸出胳膊,說道:“我愛此馬就像愛我自己。我阿媽昨日許諾讓你挑一馬,就是我許諾。大丈夫諾如千金,今日讓它隨你去,切要好好待它,它喜歡喫肉,喫谷餅,豆餅,不喜喫草,更不要鞭打它”
花流霜流下眼淚,再看風月也是被淚糊住眼睛,周圍人等也都背過身子,心中將黃家多恨三分。
劉啓覺着“笨笨”要舔自己的臉,扭頭看去,馬的一雙眸子也似有溼潤的眼淚,抽搐一下說:“大丈夫一諾千金。我不得不失去你你以後就聽新主人的話吧”
說完,他在“笨笨“下頜上推一把,哽咽悲唱:“
在那堇色的世界上
你蕩起的一溜煙塵
就像浩淼的天空下
升起了長長的彩虹
“
這聲音哽咽斷續,他唱到一半,終於抑制不住,在重目睽睽之下咧嘴大哭,鼻涕眼淚流得滿臉都是。
他嗚咽繼續,聲音含糊不清,卻晃手上搖,繼續哼唱:
“你跑到哪裏
那裏就留下芳名
你讓誰騎乘
誰就能百戰百勝
你像是主人家裏萬世不朽的金果,你像是英雄身邊永遠牢固的銀橙,你的騎士長生不老
你的蓄羣繁衍無盡
跨上你背上的主人呦,永遠幸福安康“
“笨笨“回到他身邊嘶磨,不願離去。
少年們受到感染,心懷同情,那範少卻感到驚喜,跳下馬來,舉止失常。
虎頭少年大聲說,“黑小子哭什麼不就一匹馬我家中有良馬百匹,明天送你一匹你別再像個娘們”
範鎮東“咻咻“着接近,摸住“笨笨”的脊背。
費青妲突然冒出疑問:“他怎麼許諾你一匹馬看不出你們關係好嗎”
大部分少年都心知肚明,覺得大夥都在以怨報德。虎頭少年的臉也黑了去,突然扭頭,說:“範少,你那匹馬我來賠我昨日已經替你出氣,此事就算啦”範姓少年卻因爲他們的情緒,心中生出落差,深深吸上一口氣:“好馬,能助我建功立業的好馬呀,哪能埋沒於槽櫪之下我願意補他一千金”
“君子一諾”劉啓回身不看“笨笨”,大聲說,“牽去便是,何用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