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萬敵帶着衆人一路信馬由繮,漸漸行到潛山縣境旁,熊萬敵坐在馬上遙指前方說道:“武大人可知前方是何所在,有何古蹟?”
武鳳昭眼望前方,面現茫然,搖搖頭道:“我對安慶地面不熟,還望熊大人示下。”
熊萬敵哈哈大笑道:“前面便是潛山縣境,三國時大喬、小喬就是此處人,武大人文采風流,豈可不知。”
衆人聽熊萬敵如此一說,一個個都來了精神,原來大小喬這等有名的大美人竟是安慶人。
一行人邊看風景邊聽熊萬敵在那說故事。
正說間,忽聽熊萬敵嘿嘿笑道:“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若非諸葛孔明,周郎小兒這頂綠帽怕是要戴定了。”
衆人聽罷不由得都是一陣轟然大笑。
衆人剛剛轟然笑罷,卻又有一人十分突兀的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直跌足道:“這都是後人虛妄之說,熊總兵身居高位,怎也信這等荒唐之言?”
熊萬敵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想不到還有這等大煞風景之人。
他閃目一看,那發笑的卻是武鳳昭的屬下孟東庭。
他在昨日酒席間就被此人搞得略感狼狽,再加上已知他不是武鳳昭的家人,言語間便老大不客氣起來。
只聽他冷冷的道:“武侯有造化天地之功,神鬼莫測之能。在入川途中設下八陣圖,便擋下陸遜小兒的百萬大軍,嘔心瀝血,匡復漢室。如此豐功偉績,又豈容你這黃口孺子說三道四?”
熊萬敵說着越來越有氣,說到後來竟似教訓三歲小童一般。
武鳳昭雖然有些聽不下去,但此際正想趁機試探孟東庭,當下也不置可否,單等看他如何反應。
孟東庭卻不氣惱,咧嘴笑道:“熊總兵,孔明確實自有他高明之處,但他與周郎二人一時瑜亮,各爲其主,卻不知爲何硬要擡高孔明而貶損周郎呢?”
熊萬敵冷笑道:“便是三歲小孩,也聽說過孔明三氣周公謹,借東風火燒赤壁大破曹賊。你若是這等水平都敢當別人府中的幕賓?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原來這熊萬敵是四川人,生平最愛諸葛武侯,雖然爲人直爽,但卻喜計較一些小事。
此刻他存心要給孟東庭點顏色看看,是以言語間絲毫都不留情。
哪知孟東庭卻仍是臉帶微笑,道:“大人說的,想必是在茶樓裏聽說書先生講的吧。”
熊萬敵一介武夫,何時專心讀過幾本書,聽他當場戳破,不禁臉上一紅,支吾說道:“大家都是這麼聽說書先生說的,還會有假?”
孟東庭道:“熊總兵剛纔講,孔明布有八陣圖,可退陸遜百萬大軍,當真嗎?”
熊萬敵理直氣壯道:“假不了!要不然怎麼會人人四處傳誦?”
孟東庭微微一笑,道:“若果真如總兵所說,那蜀漢又是因何而亡國?當年孔明若能同樣擺個八陣圖在漢中,又豈會讓鍾會、鄧艾之輩偷襲得手?卻不知熊總兵作何解釋。”
熊萬敵被他一下子擊中要害,登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孟東庭繼續說道:“世人爭相傳說孔明在赤壁鏖戰中如何了得,功勞最大,大大的蓋過了周郎。”
說罷,他又甩起書包,隨口撿了幾句“念奴嬌”中的詞句,吟道:“遙想公謹當年,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這番話說將出來,合情合理,只聽的衆人茅塞頓開,那邊武鳳昭也是連連頜首。
孟東庭又道:“孔明與周郎各有所能,均是曠世奇才。熊總兵獨愛武侯,並無不可。只是總兵身居高位,言語洞見觀瞻,豈可道聽途說?恐被有心人聽去加以利用!”
熊萬敵見他娓娓道來,極有見地,心中暗道:“他媽的,區區小子竟這般能說,武大人看來真能用人,難怪這次皇上要欽點他爲兵部尚書。”
這話不便當面說,只得道:“孟兄弟說的是,讓我這大老粗受教匪淺。”
武鳳昭見孟東庭替他露臉,心中不無得意。
跟隨左右的幾名隨身侍衛,見孟東庭居然教堂堂總兵大人張嘴服軟,不禁詫異非常。
衆人在安慶又再停留一夜,次日便起程返回南京。回程無須趕路,衆人便改走水路。
行船江中,孟東庭見月色怡人,正想坐在甲板上賞景,忽見武鳳昭獨坐船頭。
孟東庭深怕打擾大人思考大事,急急想要轉進艙相避。
武鳳昭卻已早早看見,叫道:“船頭風景極佳,小孟你過來坐坐。”
孟東庭心道:“還是給老爺瞧見了。”
只得走了過去,垂手躬身,自站武鳳昭身後
。
四下寧靜一片,只聞嘩嘩輕響,江水輕輕拍打船身。良久,武鳳昭都是一動不動,孟東庭正想說話,忽聽武鳳昭一嘆,仰天吟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孟東庭讀書甚廣,自知武鳳昭唸的是曹操的“短歌行”,只不知他爲何苦嘆,當下留上了神。
武鳳昭緩緩轉頭,看向孟東庭,道:“你年紀雖輕,學問卻頗淵博,可知曹操作這詞的心境麼?”
孟東庭道:“據說孟德以這首‘短歌行’,向天下羣賢表白自己只有效周公之心,而無謀篡之意。”
武鳳昭點了點頭道:“是啊!當今朝中,也不知多少大臣想學那周公。人人自比賢能,可那忠奸卻有誰知啊!”
孟東庭聽出他話中蘊有深意,一時只連連點頭,不敢多問。
武鳳昭看着江中月影,道:“我武鳳昭一生功名,早年中過榜眼,官至尚書,可說人生至此,已無遺憾。可其實夤夜自思,總覺有個心願未了,唉……”
孟東庭見他言詞中悵然若失,不知有何煩心的事?便問道:“不知大人有何心事,不妨說來小子給您參詳參詳!”
武鳳昭凝視江水,嘆道:“我一生並無子嗣延續香火,膝下只有愛女二人。本想到了晚年,心也淡了,但誰知這半年來,我……我常在想,有個兒子,該有多好?”
說着轉頭望向孟東庭,眼眶竟有些溼潤。
孟東庭心下一凜,顫聲道:“老爺……老爺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