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井帶着手套爲後座上的男人打開車門,只見一條筆直修長的腿先從車門中邁了出來,而後他整個人走下來,露出一張丰神俊朗、棱角分明的臉。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能看出的僅有一片運籌帷幄、無喜無怒的漠然。
前臺的祕書見了他,滿臉堆笑地迎上去,“三公子,陸董在樓上等您很久了。”
陸仰止看了她一眼,宋井已然斥道:“在公司要叫陸總。”
祕書被男人淡淡的眼神嚇得花容失色,“是,陸總。”
隨着電梯升高,地面上的行人愈發模糊成一個個黑點,落盡他漆黑的眼瞳裏,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間被吞噬得不見蹤影。
偌大的會議室裏,只有投影儀前有一張背對着他的椅子,椅子上坐了個人,椅子旁也站了個人。
陸仰止只眄了片刻便收回視線,“陸董。”
椅子上傳來一聲蒼老的低笑,似是聽見了什麼有趣的事,“陸董?”
陸仰止頓了頓,平靜改口:“陸市長。”
“怎麼,你現在是連聲爸爸也不願意叫了?”
宋井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心中卻想,哪個做父親的能三年五載不在自家兒子面前露臉,好不容易見一面還把地方約在公司會議室裏?
陸仰止倒不甚在意,臉上不見丁點波瀾,還是那副心如明鏡臺的淡然模樣,“爸,找我來有什麼事?”
“墨嵐回來了,你知道嗎?”椅子上的男人開門見山道,“今天晚上溫家要謀的大事,有他一份。”
果然還是爲了晚宴,宋井無聲嘆息。
不知道是該說老爺子太有雄心壯志,還是該說他太沒有舔犢之情。
不過——墨嵐?老爺子爲什麼會特意提起這個人?
“我年紀大了,陸氏遲早要交到你手上。”老人道,“這些年我下過十餘次調任召你回總部,你呢?死守着一家網絡公司虛度光陰!別以爲我不清楚你在想什麼、做什麼。不管你只是因爲你還年輕,既然你喜歡,公司也做大了,那就算我成人之美,順你的心意一次。”
他說着,語氣加重,“我再給你幾個月的時間,上市之後立馬和清時結婚,回總部出任你副董的職位,這裏纔是你該呆的地方。”
宋井戰戰兢兢地擡頭看着男人堅毅冷峻的側臉,生怕他直接動手把會議室砸了。
每次說到結婚或者調任中的任何一件事,陸總的情緒都會晴轉多雲,這次兩件一起提……
然後宋井就發現,他明顯低估了陸總的段位。
“墨嵐回來了,讓您這麼擔心?”
他只淡漠說了一句話,對面的老人便怒得拍案而起,“混賬,我在替誰擔心你心裏沒數?”
陸仰止不應不答,讓老人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他喘了半天氣,最後還是他身邊的助理爲難着開了口:“三公子,陸董剛纔收到消息說墨嵐和溫家勾搭在一起了。墨嵐這個人向來陰險狡詐、不見兔子不撒鷹。他若是同意出席今晚的宴會,必然不會單單只是去湊個熱鬧。”
陸仰止沒說話,就這麼聽着,深眸裏隱隱泄露幾分寒意。
“恐怕他們已經有對您不利的計劃和準備了,所以董事長才急匆匆叫您過來,叮囑您萬事小心,也要多注意身邊的動向,以防他們在您身邊安了什麼人,裏應外合……”
“行了!”陸雲搏憤然打斷,“你跟他說多少他也不會念你的好,讓他滾!死在別人手上他就高興了!”
助理低頭,到底還是伸手打開了門,低聲道:“三公子,請吧。”
陸仰止單手抄袋,怎麼來的又怎麼走了。
宋井跟在他身後,想了想,提醒道:“陸總,其實董事長說的也不無道理。競選二字看的就是個公衆形象,萬一對方使詐,一盆髒水給陸家潑過來……”
男人眉目沉斂,“陸家行得正坐得端,有什麼髒水潑得過來?”
“話不能這麼說啊陸總。”宋井知道,他雖然表面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裏卻還在和會議室裏的老人較着勁,難免失了周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
更何況,五年前陸家就鬧出了一場巨大的醜聞——
陸三公子娶了一位不學無術、惡名昭著的唐大小姐,因爲對方未婚先孕。
結果新晉的陸太太婚內出軌,最後被媒體曝得盡人皆知……
這一件件的,要是被人翻出來,那真是消停不了了。
宋井沒把這番話說出口,只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男人的反應。
果然見他清雋寡淡的眉峯間攏了一層冰涼的霧氣,眼底神色也變得深不可測。
是池慕打來的電話。
陸仰止接起來,還沒吭聲,對面似笑非笑的聲音就傳來:“你猜我在商場裏碰見誰了?”
……
墨嵐坐在商場試衣間外的沙發上,靜靜等待着簾子被拉開。
從這裏能看到天鵝絨的簾子與地板的縫隙間,露出女人一截線條玲瓏的腳腕。
那白皙的皮膚好像被包裹在細膩的天鵝絨裏,色彩間的明暗反差極爲鮮豔。
他的喉結動了動,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顧況在一旁笑嘻嘻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我就說嘛,準備再多禮服也不如帶老大自己來商場挑,女人都喜歡逛街、購物。”
簾子被拉開的瞬間,饒是墨嵐和顧況早已見慣了女人的樣貌,卻仍舊不可避免地被驚豔到了。
墨嵐的眼波有片刻的震撼,而後收歸於無形。
顧況則是直接蹦起來,“老大,你打扮起來真像個女人啊!”
晚禮服貼身勾勒出她的曲線,整個人像是一朵從長裙裏盛開的花,不枝不蔓,亭亭如玉。
簾子打開時,她還彎着脖子看側腰處的拉鍊,天鵝頸搭配着漂亮的鎖骨,將她最傲人的優勢呈現得淋漓盡致。
然後,她一開口,唯美的畫面秒秒鐘就幻滅了——
“格老子的,這裙子這麼緊?”
抱怨完,她又瞪向顧況,“什麼像個女人,老子本來就是女人!”
她好歹也穿過婚紗嫁過人的好嗎!
墨嵐溫和一笑,接過她的手拉着她在自己面前轉了一圈,低低稱讚:“很美。”
一面玻璃櫥窗之隔的外面,蘇嫵被男人攬着腰摟在懷裏,手中還提着剛選好的禮服,看見這一幕便皺了眉,“唐大小姐?她旁邊那個人是?”
能自然而然地被對方牽着手,二人肯定是相當親密的關係。
池慕脣角一彎,疏雲淡月般的臉上露出些許諷笑,“你知道唐言蹊五年前因爲什麼才變得名聲狼藉嗎?”
蘇嫵回憶,“好像是……出軌?”
“她旁邊那個人,就是被她五年前的情人。”
“什麼?”蘇嫵瞪大了眼睛,剛要看過去,卻見唐言蹊身邊那個冷峻深沉的男人已然眉梢一動,眼神似不經意朝這邊一瞥。
她被他眼裏莫可名狀的冷意懾住,細腰卻驀地被人摟緊。
擡頭望過去,見池慕已然用同樣幽深涼薄的眼神迎上了那人。
墨嵐卻對他展顏一笑,眼中的冷意與殺機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又變成了溫潤如玉的貴公子。
池公子的女人,影后蘇嫵麼?
聽說池慕其人身邊香車美女無數,娛樂圈內外的女明星、女網紅變着法地想往他牀上爬,這麼多年他也不負風流多金的美稱,換女人像換衣服一樣頻繁。大多數被他寵過的女人都是曇花一現,唯有這個蘇嫵,幾年如一日在池公子的後宮中屹立不倒。
有人說是因爲她性格討喜,長得漂亮,帶出去有面子;還有人猜測她那方面功夫了得,讓池公子欲罷不能;更有人私下爆料說蘇嫵並非一個簡單的戲子,她出身豪門後臺強硬,池慕是看中了她不凡的身世……
不過剛纔墨嵐這一眼看過去,那個男人下意識就摟緊了蘇嫵的腰,以一種懷裏女人受到驚嚇的不悅而怪罪的目光冷冷掃來。
金主和情人?
呵。
唐言蹊抽回手,仔細打理着身上的裙子,忽然看見掌心的紗布,皺眉,“好醜啊。”
顧況一驚,“老大,你可千萬別衝動,醫生不說可以拆掉,最好還是帶着它。”
墨嵐沉了沉眸光,一直便想問她:“這手是怎麼傷的?”
“忘了。”她隨口回答,輕描淡寫的。
“言……”
唐言蹊打斷他的話,從始至終看都不看他,“走吧。”
墨嵐跟在她身後,氣息沉冷了許多。
她肯見他了,可是這種氣氛,比不見他還讓他煩悶。
每次當他試圖想和她說說五年前的事,她總會將話題岔開,或者乾脆裝作沒聽見。
他無法想象那件事傷她有多深。
深到,連提都不願提、連解釋都不讓他解釋嗎?
唐言蹊換了禮服,手機還裝在她原來的衣服裏,顧況拎着她的高跟鞋和衣服,聽到電話鈴聲響,想要叫她,卻發現她已經走遠了。
只好認命地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眉頭蹙得老高,“晦氣。”
他掛了電話。
電話另一邊,陸仰止的臉色更加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