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女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懶散,“幹什麼?”
懶散裏,一聽就帶着些許不耐煩。
唐言蹊確實是不太想接他電話的,想起中午的事就糟心。
“還在生氣?”他嗓音低靄,情緒難辨。
唐言蹊輕笑,“我有什麼氣可生。”
“不生氣掛我七個電話?”他問。
唐言蹊一怔,眸光陡然深了。
她戴上耳機,一邊敷衍着回答了句什麼,一邊翻開了通話記錄。
誰都知道,向來盛氣凌人的唐大小姐在陸三公子面前就是個記喫不記打的賤骨頭。
就算再怎麼堵着氣,只要他主動來個電話,她還是會表面冷淡、心裏開花地接下來。
掛七個電話?她要是有那麼硬氣,早讓陸仰止一邊玩去了。
可是通話記錄裏空空如也,一個未接來電都沒有。
女人褐色的瞳光中交織着幾分深淺明滅的陰影,靜靜望着面前專心開車的顧況,對着電話問:“找我什麼事?”
“中午沒陪你喫飯,不高興了?”
唐言蹊揉着眉心,想順口諷刺幾句,又顧及到墨嵐和顧況都在身邊,只好嚥下去,不冷不熱道:“沒有。”
“我晚上有應酬。”男人低低淡淡的聲音如同包裹着霧氣,讓人完全聽不出一丁點情緒。
唐言蹊閉着眼睛,莞爾淺笑,“哦,去吧。”
跟她說這些幹什麼?報備行程?
“推了。”他就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這下女人睜開眼,臉上浮現出幾分不解,“爲什麼?”
“回家陪你喫飯。”他沉靜道,“中午的事情過去了,嗯?”
上挑的尾音帶着幾分被無線電波點綴過的磁性,傳到她耳中,彷彿就繚繞在她耳邊,近得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唐言蹊心裏一動。
不自覺地咬住脣。
這是,他的示好麼。
清高冷傲如他,什麼時候也學會這樣示好了?
“說話。”男人徐徐道。
唐言蹊鬆開脣,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溫家的宴會廳近在眼前。
她輕聲道:“你今天不是還有事嗎?你先忙。”
“我先忙?”陸仰止含笑的聲音傳來,像被搖醒的紅酒,醇香濃郁,帶了點蠱惑,“你不想和我一起喫晚飯?”
唐言蹊絞盡腦汁,想了個善解人意的措辭:“晚飯什麼時候喫都可以,正事要緊。”
“呵。”男人的手掌攥緊了幾分,骨節寸寸發白,語調卻更低緩了,“今晚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既然你這樣說了……”
他頓了頓,道:“那就在家等我,我儘快回去。”
唐言蹊“嗯”了一聲,卻聽到他的又一聲叮囑:“在家等我,哪裏也不要去。”
她的呼吸窒了片刻,脣邊挽出笑容,“我能去哪?你放心,我哪裏都不去。”
電話被掛斷。
偌大的辦公室突然陷入死寂,一點聲息都沒了。
百葉窗簾合着,夕陽的光線漏不進太多,也照不亮這陰冷沉暗的空間。
驀地,伴隨着一聲巨響,桌上的文件、筆筒全都落在了地上。
宋井大氣也不敢出,手機還在手裏握着,而他剛接到的消息更像是一把劍懸在他喉嚨上空,讓他隨時有被一劍封喉的恐懼,“陸總……”
陸仰止單手撐在桌面上,聲音寒冷得下霜,“說。”
“墨嵐的車已經到溫家了。”
後面半句,怎麼都無法啓齒。
男人卻勾脣,弧度鋒利入骨,而那笑意,未達眼底,“她在車上?”
沒想到他這就猜出來了。
而男人的語氣裏,明明更多是戲謔與玩味,可宋井覺得有塊石頭壓在他心上。
他垂着頭,黯然道:“陸總料事如神。”
逆光的地方又傳來沉鶩的笑,“料事如神……”
宋井擡頭看去,只見男人漆黑如澤的眼瞳裏,恍若容納着寒冬的冷峭之色,雪光皚皚,無垠無際。
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葬在着冰天雪地的空寂裏,一點點冷卻,破碎。
宋井不知道那是什麼,卻本能地整顆心臟都跟着發緊。
耳畔響起池總那通電話,當時陸總正在單手工作,便開了免提,他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
“老三,今晚對你而言本就是一場四面楚歌的鴻門宴,有多危機多兇險不用我告訴你。就算陸家滿門清白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唐言蹊三個大字也會讓你惹上一身麻煩。更何況……她現在和墨嵐在一起。”
墨嵐。
那個打定主意要毀了他的人。
陸仰止沉默片刻,問:“你覺得墨嵐會做什麼?”
明知故問一般的舉動引得池慕嗤笑,“他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帶着唐言蹊出現在那裏,就是你最大的敗筆。若他們想做點什麼,唐言蹊親自出馬就更是事半功倍了。”
畢竟,五年前出軌的陸太太是陸仰止一輩子都抹不掉的污點。
五年後,她再度歸來,肯定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陸仰止沒說話。
池慕又道:“我只問你兩個問題。第一,她回來幹什麼?”
陸仰止不知道。
她在榕城舉目無親,唐家夫婦也常年居住在國外。
“第二,她爲什麼纔回來,就出現在你身邊、出現在陸氏?”
陸仰止還是不知道。
想來,榕城之大,他又沒有刻意去尋找她,若想避開他,不是什麼難事。
可她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進了陸氏,到了他身邊,甚至——和他上了牀。
“如果她不是愛你愛到死。”池慕最後道,“那你就好好想想,她是不是恨你恨得咬牙切齒吧。”
現在回想起池總的話,宋井只覺得脊背發涼。
一向睿智冷靜的陸總,怎麼可能掉進這樣簡單的圈套裏,還需要旁人來提點他,前方有陷阱。
是當局者迷麼?
不,並非完全如此。
宋井想,陸總怕是早就發現不對勁了。
那些接近和試探都太刻意,陸總還專門將計就計讓她進了公司,以高層領導的身份替他參與了一場會議。
而他,全程在辦公室裏審視着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