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逗得大家噗嗤一笑,如果不是因爲趙二爺躺在靈牀上,估計笑聲還會更大。
老爸解釋道:“六叔,大師的褲腰帶是國外的名牌。”
六叔抓着腦袋,疑惑道:“哦,外國驢做成的,了不得啊。”
說話間,六叔起身要摸牛大聖的腰帶,牛大聖已經忍耐多時,猛地後退幾步,讓六叔撲了個空。
“六叔,別鬧了,還是先聽聽牛大聖怎麼說吧。”我一把將六叔攙扶住,我嘴上這麼客氣,心裏卻等着看牛大聖出醜。
牛大聖坐到一把鋪着黃袍的太師椅上,旁邊的小道童趕緊笑嘻嘻地遞上一壺熱茶。
我打量着牛大聖,覺得可笑至極,他裏面穿着一件短袖,下身是一條破洞牛仔褲,腳蹬一雙鱷魚皮鞋,坐在紅木太師椅上,一身肥肉卡在裏面,像極了村裏吆五喝六的二狗子。
這麼不靠譜的人,爲什麼偏偏有人相信,從打扮上就不過關啊。
道童從口袋裏取出一根菸袋,先用金黃色的手帕從頭到尾擦拭一遍,而後又掏出一個景泰藍的小盒子。
我猜測裏面應該是菸絲,等道童打開以後,我瞅了一眼,果不其然就是菸絲。
道童用特質的小夾子往菸袋窩子裏捏了一些菸絲,然後用長柄火柴將其點燃,先是放在自己口中抽了幾口,最後才遞給牛大聖。
眼前的一幕看得我牙根發癢,我見過裝腔作勢的,頭一回見這麼裝的,看他的陣勢,是把自己當成王爺了,抽口煙都擺譜搞形式。
我有些不耐煩,問道:“牛大師,趙二爺到底什麼情況?你給說說唄。”
牛大聖抽一口煙,緩緩吐出口,扭動着脖子回味着:“不要叫我牛大師,叫大聖。”
我憋着笑,點點頭:“成吧,孫大聖,不對,牛大聖你說說吧,再晚了一會兒,靈車就該來了。”
老爸在旁邊衝我使眼色,意思讓我少說幾句,奈何我就是這種性格,見不得裝腔作勢的人。
牛大聖一揮手,道童將他手中菸袋接走了,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應該經常這麼操作。
我發現在牛大聖的努力下,硬生生把趙二爺的靈堂給弄成了劇組,這會兒牛大聖估計把自己當成了土皇帝,而我們不過是覲見他的臣子。
我已經忍到了極點,如果他再敢裝孫子,就抽他丫的,我將袖子擼了起來。
牛大聖慢吞吞地說:“趙二爺是招惹了不乾淨的東西,所以纔會詐屍,過了今天就不會了。”
這不是廢話嗎?待會兒馮金牙就把火化車開來,用不了幾個鐘頭,趙二爺就會化爲灰燼,可不是鬧不了詐屍啦,這邏輯還挺嚴謹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六叔信了牛大聖的話,滿臉虔誠的問:“那現在該怎麼辦?”
牛大聖捋着鬍鬚,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現在什麼都不用幹,把他拉走火化就可以了。”
衆人聽到這般說辭,紛紛鬆了口氣。
這時,從人羣中擠出來一個黑不溜秋的男人,我一眼認出他就是三伢子。
三伢子情緒有些激動,語無倫次地說:“那你說說趙二爺爲啥會詐屍!”
這也正是我想問的,很期待牛大聖會怎麼編撰。
這種臨場反應,還挺考驗人的語言組織能力,不知道牛大聖能不能圓過去。
“這個嘛……”牛大聖有些爲難。
我追問道:“大聖,有話就直說唄,趁着大夥都在這裏,也好讓大家見識一下你的本事。”
老爸擡腿踹了我一腳,責罵道:“你個混小子怎麼說話呢,也不知道跟大師客氣點。”
我打趣道:“我虛心請教,望大師,不對,大聖指點一下。”
老媽見我沒完沒了了,也伸手拉我。
我執拗不過,只得後退了幾步,但雙眼緊盯着牛大聖。
“既然問到了,那我就說說看。”牛大聖發現自己的威嚴受到挑釁,所以準備在人前露一手。
三伢子喊道:“那是什麼?”
牛大聖捋着鬍子,低聲說:“黃大仙。”
三伢子半信半疑,疑惑道:“你是說趙二爺是被黃大仙附體了,所以纔會詐屍?”
牛大聖點點頭,手掌向旁邊一攤,頓時道童將菸袋杆遞上,牛大聖心滿意足地吧嗒起來。
大家聽到牛大聖的解釋,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而我卻如遭電擊,楞在了原地。
我沒想到牛大聖真的可以看出趙二爺的玄機,剛纔我都是在逗他,結果他反殺一刀,直擊要害。
我不禁揣摩,他是看出了黃大仙,還是通過趙二爺嘴角的雞毛蒙出來的,這是一個問題。
“孫大聖,不,牛大聖,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急於弄清楚真相。
“天機不可泄露!”牛大聖舉着菸袋窩子吧嗒了幾口。
“不會是蒙的吧?”
我話剛出口,老爸猛地衝過來,一把堵住了我的嘴。
此時,牛大聖臉上已經寫滿了不悅,緩緩起身,道童將道袍套在他身上,瞬間又變了模樣。
三伢子走到趙二爺的遺體前,凝視了幾秒鐘,接着伸手從他嘴角捏起一根雞毛,向周圍的人展示。
“看,雞毛,趙二爺變成黃鼠狼偷雞吃了。”
牛大聖清一下嗓子,說:“我已經施法,黃鼠狼不會再來了。”
說着牛大聖從褲兜裏摸出一張靈符,貼在了趙二爺的額頭。
牛大聖轉身離開,當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怒視了我一眼。
這目光十分犀利,飽含信息,不禁讓我琢磨一番。
老爸衝旁邊一人遞去眼色,那人將準備的菸酒遞給道童。
道童接過後,隨着牛大聖向門口走去。
我對牛大聖喊道:“大聖,趙二爺死不瞑目,你是不是得想辦法讓他閉上眼啊。”
牛大聖停住腳步,微微側身,回一句:“該閉眼的時候,自然能閉上,你還是多想想自己吧。”
這話把我整懵了,牛大聖是在轉移話題,還是從我身上看出了什麼?
怎麼會無緣無故的來這麼一句?
老爸用胳膊肘杵了杵我,老媽也衝我使眼色。
我只好收住話茬,全當牛大聖剛纔的話是隨口一說。
送走了牛大聖,大夥開始忙着收拾東西。
嗡嗡……
我腰間的手機傳來了震動,是馮金牙的電話,我遠離人羣,按下了接聽鍵。
我問:“來了嗎?”
馮金牙喘息着:“到村口了!抽支菸就進村。”
我又問:“你一個人來的?”
馮金牙笑道:“不然呢,我倒是想拉個黃花大閨女,誰願意呀。”
我催促道:“行啦,回去的時候有個女的跟你的車去市裏。”
馮金牙興奮道:“真的假?長啥樣?”
我環顧人羣,看到了蓬頭垢面,長得一對齙牙,面色黝黑,身材臃腫的六嬸。
我深吸一口氣,鄭重地對馮金牙說:“長得很提神,過目難忘。”
“得嘞,你倒是早說呀,哥哥我馬上進村。”手機一端傳來了馮金牙的嬉笑聲。
雖然我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完全可以通過聲音,想象出笑容應該非常燦爛。
“大家準備一下吧,殯儀館的車來了。”我將手機揣進褲兜,走到趙二爺的遺體前,預感將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你咋知道車來了?”老爸詫異地看着我。
“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應該是這個點……”我隨口編了個理由,暫時還不能讓老爸知道我在殯儀館上班。
農村人的思想很保守,要是他們知道我整天跟死人打交道,父母就別想擡起頭了。
大家對我剛纔的話表示懷疑,議論紛紛。
可還沒說幾句,哀樂聲已從村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