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在哪裏?
多桑嚥了口唾沫,日頭越來越大,他的額頭滲出層層汗水沿着他的皺紋和淚溝往下垮,他沒有辦法後退,無論是來之前還是到這裏之後。跪在地上的、躺在棺材裏的、臉上有淚的、心裏有恨的,都讓他想起了他曾經被叫“父親”的日子,而且生者不得不接受這段被割捨的念想。
他挪動了一小步,再一步,向如同鏡面一般的聖瓦泉走去,宛如獻祭一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此刻他們的心底纔開始抽絲剝繭:原來我根本不知道聖瓦泉到底有沒有妖。安王看向多桑邁步的方向,可能是正朝着陽光,讓他不自覺微眯了眼睛,他的臉上陰晴不定,看不出喜怒。可是他並不打算此刻喊住這個爲王朝貢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他摸了摸剛冒出頭的胡茬,有點扎手可是他還沒打算將它刮掉。
“你們是誰?”王后剛到成非揚一行人所住的客棧門口就撞上一些面色不善的人。他們蒙面僞裝,手持尖刀,明顯要取誰的命。
帶頭的那人看到這個錦衣華服的女人差點條件反射性地下跪,可是另一道更爲緊急和權威的命令讓他怔愣在原地,迅速思考對策。
“大膽!王后也是你們敢攔的人!還不快滾!”珊珊害怕又急切地說。
王后心裏閃過一絲不詳,這死丫頭不僅傻還蠢。
果然對方猶豫的眼色瞬間轉爲殺氣,一個擡手的命令,周圍的尖刀就往兩個女人的身上招呼上去。
“鏘!”精鐵尖刀卻遭遇另一種金屬武器發出這樣的聲音。王后睜眼一看,面前刀劍相接——有人來救他們!
“王后請速將伽莎公主帶到安王和衆臣身邊,這是保住公主性命的唯一辦法了!”來人同樣蒙着面,用着變調的聲音說道。
王后不疑有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就提着裙襬慌亂地衝上客棧。
此時的公主早已經講到了另一段故事,這一段想忘卻難忘的故事。父親執意讓她嫁給靖王,母親懦弱不敢言,達木耶樂意接受伽莎,伽莎將得到巨大的幸福——若問當時的烏娜莎是怎麼想的,她甚至想到了死。
命運的洪流毫不留情地想吞沒了這個驕傲的少女,可殊不知少女卻是滔天烈焰,熊熊燃燒的內心能毀滅一切。她洗乾淨淚痕,來到安王面前。第一次沒有小跑過去偎着那個她曾以爲慈祥的男人撒嬌,而是像一個忠誠的大臣一般跪在他腳下,雙手舉過頭頂,表示她最誠懇的謙卑。
“烏娜莎,你這是幹什麼?”
“父王,我知道安國外交的頭等要務就是遠交近攻,對於遠方的朋友,我們要表達最誠摯的友善,而對近處的敵人,要亮出最鋒利的武器。”
安王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我的女兒,你終於想通了!快起來······”
烏娜莎卻迅速打斷了他:“可是父王,最近的敵人,您真的察覺了嗎?還是裝作不知道,因爲您對他無能爲力。”
安王的笑臉一瞬間垮了,彷彿脫落了一張面具:“你想說什麼?”
“達木耶柘羯,大殺四方,功高震主。您不是不知道他的威脅,可是沒有辦法,爲了籠絡他,您甚至把女兒嫁給他。可是伽莎她有什麼用?懦弱自卑,膽小怕事。她會成爲達木耶喉嚨裏的刺嗎?不會的,她只會成爲達木耶的附庸,一個無趣又無用的玩偶罷了!”
“放肆!”安王厲聲喝道,“你是伽莎的姐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啊。我在保住父王的權力。我在和這個王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對話。而且他知道我說的是對的。”
安王詫異地望着腳下那張美麗的臉,這張臉的許多表情他都十分熟悉而且喜歡。嬌嗔的、可愛的、懶散的、傲慢的······可是唯獨這個表情,讓他十分不適,讓他覺得危險,可是同樣的,他知道他嚮往這樣的表情,正如嚮往重臣的朝拜。
“遠方的朋友只知道和親的是烏娜莎公主,而安國的臣民只知道達木耶娶的是伽莎公主。至於誰是伽莎公主,誰是烏娜莎公主——這重要嗎?”
安王一把甩過她的下巴,晦暗的眼眸卻慢慢展露笑意。同樣笑了的是被摔在地上的這張臉。
我會成爲你的利刃,狠狠地插在情人的心裏。
“我的女兒!你沒事吧?”王后幾乎拍遍所有的門,着急地呼喊着。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公主在房間內低聲迴應,可是聲音幾乎弱的連身邊的成非揚都聽不見,就像是喃喃自語。
“要開門嗎?”夏葉修問道。
“開。”成非揚細細打量着公主的臉,“畢竟是公主叫來的。”
公主低下頭,並不回答他,空茫的眼神望向窗外,等着那個女人一間一間找過來。當初,你有考慮過我嗎?
“請進。”夏葉修打開門。
“伽莎!快跟母后走,有人要殺你!”女人慌忙奔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想要揣走她似的。
伽莎一把推開她:“放開我!”
“伽莎,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聽話,跟孃親走。”
“夠了!”她向那個一臉緊張的女人暴喝,“你們每個人都要我聽話聽話,我是你們的寵物嗎?是不是不聽話就失去所有的價值了!伽莎夠聽話了吧,她有什麼好下場嗎?”
“你在說什麼?伽莎······別這樣說······”她向成非揚和夏葉修的方向瞟了一眼。
“他們知道了。”
王后來不及震驚,一低頭就看見伽莎的手包纏着一圈圈布條。
“你的手怎麼了?快過來,孃親看看。”女人眼裏閃過淚花,顫抖着抓過她的手。奇怪的是這次公主卻沒有躲開,像個木偶一樣任她拉過自己的手拆開布帶。
在看到滲出的斑駁血跡時,王后的眼淚就啪嗒掉了下來。伽莎卻轉過頭去閉上眼睛,眉頭微微皺起來。
夏葉修和成非揚俱是不忍,夏葉修還生出一絲愧疚,畢竟要不是那個老頭爲了救自己,也不會這樣。
“王后,剛纔您說有人想要殺公主,是怎麼回事?”成非揚打破沉默。
“門外有一羣刺客。我的女兒不能在這裏,我要帶她走。”她輕撫着女兒的傷口,言語之中充滿心疼。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來殺公主的?”
她沒有繼續說,而是不經意間低下了頭。成非揚大致猜了個七七八八,又問:“去哪裏?”
她不知道救她的那個人是不是可信的。可是如果不去找那個男人當面對質得到赦免,又能去哪裏?
她微微偏頭,正好看見伽莎的肩膀上趴了一隻大耳狐狸,如果不是仔細看根本感覺不到它與普通狐狸的區別。她恍惚了一瞬,輕輕嘆了一口氣。
娘知道你煎熬了許多年,今天終於等來了這個機會。女兒,這件事我來做,這是娘欠你的,娘不求你原諒,只求你以後能好好活着。
在臨出門前,徐錦玥往夏葉修手裏塞了個冰涼的物件。
“小夏,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知道現在這個時機送禮挺不合適的,但我買都買了,就得當天送,遲了就不吉利了。”
夏葉修哭笑不得,打開手心一看,原來是一條寶石項鍊。小夏道了謝,胡亂把它揣進懷裏就出門了。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們保下了公主,現在她正往聖瓦泉趕去。”
“卡密呢?”
“讓這小子跑了,他也是刺客出身,對這些事情的嗅覺極其敏銳,所以小的們才······”
“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他擦去神龕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眼裏透出點點興奮。
《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