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妖·孽 >第28章 交換(二)
    多桑很久都沒有看到過如此美麗的水面了,宛如一顆嵌在大地上的巨大黑寶石,沉靜美好。說這裏面有妖倒不如說周圍的人全都是野獸。而且,要怎麼證明?

    “多桑大人,這妖須得有人做餌纔可現身,依老奴看多桑大人不如跳進去吧!”安王身邊那個彎腰駝背的侍奉官這時候出來陰陽怪氣。

    安王並沒有阻止,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泉水邊的老頭,一言不發。

    “放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慫恿多桑大人!”跪在地上的年輕人罵侍奉官。

    “不是我說,多桑大人起碼在泉水邊站了一刻了,這水什麼反應都沒有,你要是有主意你自己怎麼不上啊!”侍奉官可根本不怕這傻小子。

    年輕人詞窮,只能怏怏低下了頭。當初那人明明跟他說聖瓦泉有妖的,可他們這羣人在這裏圍觀了一早上了,莫非這妖還怕生不成?對於安國來說“妖”屬於天方夜譚,好比跟一個靖朝人說人間有魔鬼一樣荒誕,他們有教士,可沒有方士,讓一隻妖現形簡直比登天還難。

    “跳啊!多桑大人,你不是說有妖嗎?”

    “是啊!難道讓大家一直等着啊!”

    “還是你根本就不敢啊!莫非你兒子被妖物所傷也是你杜撰出來騙人的!”

    “這老頭是不是瘋了啊······”

    安王身後眼尖的大臣們早已經看出了安王的態度,要在安王面前獻殷勤的,跟多桑有仇的此刻混在七嘴八舌的人聲中朝着多桑的背影喊出了諷刺。

    日頭越來越大,可這水面偏偏可惡地沒有絲毫波瀾。

    “如果您能現身,我願以我的一切爲代價!”多桑剛在心裏默唸完這一句,突然就被人拉住了胳臂。

    “多桑,我信你。哪怕沒有妖,我依舊會徹查達木耶柘羯的死因,還你家一個真相。如果是伽莎乾的,我也絕不姑息。你也是我大安國的老臣了,一直爲安國的水利鞠躬盡瘁。包括今天想要爲親人伸冤的所有人,你們都是大安國的功臣,我會爲你們做主,讓你們的親人在天堂安息!”安王的眼中有淚,他的手搭在肩上,是最誠摯的教徒行禮的模樣,對着上天,對着人人嚮往的天堂的方向,深深鞠躬。

    多桑怔愣,他知道這是安王最大的恩赦和妥協,再過分就會萬劫不復。正當他猶豫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少女的聲音。

    “多桑叔叔,是我殺了達木耶。”

    所有人都在四處找聲音的來源。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剛轉回頭就見伽莎公主立在多桑身邊,宛如鬼魅。所有人都驚了,突然就聯想起了妖。

    伽莎是妖?!

    安王臉色都變了,再不復剛纔那一臉珍愛賢才、公正明允的君主形象。他衝着伽莎大吼:“誰讓你來這裏的!滾回去!”

    “慢着!”多桑突然枉顧禮節地緊緊拉住伽莎公主的手,正好握在她的斷腕處,伽莎皺了皺眉,“不準走!你說清楚!”

    “那我就快點說,一會兒我還要跳舞呢。”她彷彿小女孩撒嬌一般驕傲地敷衍。

    “伽莎,我在處理政務,你來插什麼嘴。來人,把公主給我帶下去!”安王臉色完全沉了下去,似乎到了谷底。

    “政務?你所謂的‘政務’不都是我在幫你處理嗎?”她輕蔑地瞥了一眼那排整齊的棺材,“而且你那一堆烏合之衆能拿得住我嗎?”

    安王在憤怒之下的目光正好抓住了人羣中的成非揚和夏葉修。

    “是你倆把她帶過來的?”安王指着他倆的方向。

    成非揚無辜地舉起雙手:“冤枉啊,安王陛下,您的女兒神通廣大的,她來這裏完全出於自願,這裏頭可沒有半點我的事啊。我就是純粹來看熱鬧的。你們繼續,繼續。哈哈哈。”

    多桑看見成非揚就來氣,這個不守信用的靖國人,當初信誓旦旦說知無不言,結果查到了什麼一點都不告訴他,最後棺材都被人送到家門口了,現在出現在這裏肯定不是他嘴上放的狗屁說來看熱鬧的。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殺達木耶嗎?”公主根本不管剛纔油腔滑調的插曲,只顧着自己說,完全無視場合和氛圍。

    “因爲他想殺我。不過這只是原因之一。呵呵呵呵。”她突然沒來由地笑了,“我知道你們都很蒙。我想想,我應該從哪裏說起呢?真是令人煩惱啊,爲了讓你們聽明白,我還要花心思去想措辭,真是麻煩。”

    “就從和親前一天說起吧。”她空茫地望着神祕的泉水,瞳色和泉水的顏色竟然是同一種。

    安王自然同意讓伽莎去和親,可這件事最好只有當事人知道,於是伽莎在父親的強勢和烏娜莎的冷漠當中絲毫不敢反抗。她更不敢說出自己已有身孕,因爲她不知道違抗和失德哪件事的懲罰來得更快。她只能偷偷去找達木耶,尋求最踏實的懷抱。她小心地蜷縮在他的懷裏,謹慎而抱歉,低得不需要身份。

    這是最後的溫暖。她這樣想着。

    達木耶柘羯當時沒有答覆她,轉身立馬去宮裏找到王后,堅決不同意伽莎和親,更不想娶烏娜莎,並且揚言要將換公主這件事大肆播散出去。

    “柘羯,你別太激動,我相信陛下這樣做有他的理由,不是······”

    “什麼理由?他自己接的詔書——烏娜莎公主和親。憑什麼讓伽莎去頂替?她是我未來的妻子。而且······”他頓了頓,眼神往別的方向看了看,“總之,我不會讓伽莎去的!”

    “大肆宣揚肯定是不行的,你讓安國的臣民怎麼想他們的國王?”王后有一種溫婉的執拗,“她們兩個都是我的女兒,誰去和親我都會傷心的。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還能把她們倆交換不成?”年輕的小夥子說話很衝,經常口比心快。

    話剛一出口,王后和柘羯同時愣住了。同樣愣住的還有門外傻站了半天的烏娜莎。

    “王后放心,這個計劃保證天衣無縫。讓伽莎先跟隨和親的隊伍,在此期間小臣會派人把烏娜莎公主送到康國,然後在送親途中讓伽莎假死並且將‘烏娜莎公主染病身亡’的消息傳往靖國。我會親自護送伽莎回來,她將名正言順地嫁給我。”

    王后美麗的長眉始終沒有舒展開:“將烏娜莎送往別國,這會不會······”

    “王后放心,小臣一定保證烏娜莎公主在路途中的安全,並且在康國給她最好的生活,她一定會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的。”

    “好吧,事到如今只能這樣了。烏娜莎沒有嫁給自己討厭的人,伽莎得到幸福的歸宿,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結局了。那這件事就拜託你了,陛下那邊我去說。”王后溫和地說。

    “是。”柘羯向她鞠了一躬。

    門外的烏娜莎適時跑開了,她一直跑一直跑,邊跑邊害怕。爲什麼周圍的人都要處心積慮地把她送走,彷彿自己就像是一場瘟疫。她的父親已在心裏死去,爲什麼連她的母親,曾經最愛她的男人都要離她而去,從而轉身去擁抱伽莎。每個人都在意伽莎,在意她的感受,她的幸福。而我呢?難道註定在別國顛沛流離,一輩子不能回到家鄉,一輩子沒有身份?她突然覺得一陣心痛,彷彿以前那個不可一世的驕傲公主在剜着她的心,讓她不得安寧。

    她拖着疲憊的身軀漫無目的地在深夜遊蕩,不知到了什麼地方。突然,她看見不遠處有幾個人正在交談。她認出一個人正是柘羯,而他的一字一句剛好落在她的耳朵裏。

    “你們幾個明天負責把烏娜莎送出城,送到我剛纔所說的地點。”

    “柘羯,哥幾個平時都是做活人買賣的。這次你的任務給的難了些,是不是得多給點。”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低聲說着。

    “錢不是問題,你們保證做好就行。記住,她一定得是死了。”她從未聽過柘羯如此陰寒的聲音。“染病身亡,得有人身亡纔行啊。”

    她一直等到他們商討完所有的事情離開,她根本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夜晚的風冰冷刺骨,颳得臉生疼,彷彿能撕脫兩層皮。可是烏娜莎像是毫無知覺一般動也不動,像是死了。她緩緩擡頭,那豐茂的棗花還沒有過完花期,可樹下的人早已變了心。她該怪誰,那汪泉水嗎?不,它始終是朋友,怎麼會是敵人呢?

    朋友,我需要你了。

    聖瓦泉水魅沒想到能在同一天晚上接待兩個客人,它依舊耐心地溫言疏導少女心中的青春煩惱,在它看來這些年輕少女的訴求像是小孩子過家家。

    “你怎麼了。烏娜莎,怎麼都不說話了,這可不像你。”那慈愛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少女前額的短髮微微被風撩起,漾起令人心動的波紋。

    “我要走了,可能以後再也不會到這裏來了。”她幽幽說道。

    “不是和你父親說好,讓伽莎去和親嗎?”她的疑惑帶着恰到好處的關懷。

    “對啊。”她淺淺笑了一聲,“可是死的卻是我。”

    “親愛的孩子,你是不是有新的煩惱了,能說出來讓我聽聽嗎?”

    “我不想說。”她疲憊地搖了搖頭,“你直接幫我就行。”

    “那美麗的公主,你想讓我幫你什麼?”

    “我想做一個真正的公主,就像童話裏傳頌的那樣,幸福快樂。”她的嘴角攢了一個小小的笑容,嘴脣輕啓,像是插畫中面色僵硬眼色空洞的公主一般,愚蠢幸福到極致。

    “親愛的孩子,當然可以。”

    《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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