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卿的話，猶如千軍萬馬奔騰洶涌地闖進韋泱已經混沌成泥漿的腦海裏。
剎那間，韋泱猛然一怔，他被賀卿看穿了，根本不需要再費工夫去掩蓋，一眼就洞穿。
韋泱再見賀卿時的複雜情緒連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個什麼心情，當下他只想找個地洞遁了去，眼不見心不煩。
兩人紅着眼睛的對吼聲在小居室裏迴盪，賀卿只顧得由着自己本能意願緊緊得攥住韋泱的手往回拉。
賀卿當下沒有空去斟酌一向冷靜自持的自己爲何要走這步險棋，明知道千不該萬不該再招惹韋泱。
鍾樾樓的話其實沒有錯，只是賀卿自己也騙不了自己，索性就坦然罷。
兩種力量在拉鋸對抗，一個要走，一個要留，推推搡搡之間兩人很快就扭打成一團，更準確的說是韋泱手腳不停地“招呼”着賀卿。
像是一種憤怒的宣泄，壓抑太久的情感團成死結，本以爲會隨着時間流逝而慢慢彌散而去，誰知道周遭陸沉，這份感情卻鮮明得不曾削弱過半分。
眼看着韋泱拳頭就要呼上賀卿的左臉，幸而他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依葫蘆畫瓢學着韋泱平日抓犯人的那套反手製服動作，一氣呵成借力順勢就將韋泱按在牆上。
韋泱一時間動彈不得，惱羞成怒，氣得臉都漲紅，他氣喘吁吁呲牙道：“放開！老子不欠你的！”那份不甘與憤恨在言語間呼之欲出。
聞言，賀卿的心臟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久違了的心疼讓他瞳光微散，眼眶頃刻就燒熱，薰得眼前有些模糊，耳旁似乎也響起了一聲久遠的嗓音：“師兄，我不欠你的……”
兩道聲音在交織融合匯成一股電流，猶如利箭穿過賀卿腦海，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不應該再出現在韋泱面前。
賀卿身形無措地虛晃了一下，黯然啞聲道：“對，你是不欠我……是我，我欠你的……”
話落，賀卿頓時有種無地自容的窘迫感，他不自覺就鬆開了手腕……
下一刻，韋泱下意識慣性動作——迅猛轉身直接一巴掌不偏不倚地呼上了賀卿的左臉。
“啪——！”
打下去的瞬間，韋泱有種錯覺，自己心裏有條弦“崩”一聲斷了。
來不及思索片刻，韋泱怒吼：“你欠我！那你幹嘛又來討債——！！！”逃不掉，躲不掉，那唯有直面鮮血淋漓的現實。
討債……？賀卿一時間被韋泱打得腦子嗡嗡直響，耳道內一陣盲音略過，卻唯獨對這兩個字眼格外敏感！
這是韋泱第二次動手打了賀卿，他的手掌微麻發脹，眼見着賀卿臉頰漸漸聚起一個紅紅的五指印，嘴角滲出一絲絲鮮血——
在這一瞬間韋泱就懵了……怒氣被衝得無影無蹤，一系列顛覆他認知印象的事情在這麼短時間內接踵而至，大腦實在是有點反應不過來。
直到賀卿輕輕吐納咬了咬牙，抿了一下被打得發麻的脣角，再次挺起腰桿站在韋泱眼前，一副悉隨尊便任由處置的認命模樣。
韋泱半張着嘴，好半天才緩緩得嚥下一口氣，微皺着眉頭想壓下眼中的驚詫，顫顫巍巍伸出手，去沾了沾賀卿脣角的血漬。
那指腹上鮮紅的血點像是有了燻人眼睛的能量，剎那間，韋泱整個人好像都停擺了，鼻腔聚起一陣陣酸澀，惹得雙眼通紅模糊。
此情此景讓賀卿也有點動情，畢竟只有他才知道，一縷孤魂要多艱難才能換回一個鮮活生命。
賀卿點墨似的眼珠子也是淚光涌動，壓下所有不堪回首的磨難，想起韋泱爲他所做的一切……
賀卿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胸腔中那顆蓬勃跳動的心，正在彰顯着生命力，他猶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後生，萬般卑微用試探口味娓娓而道：“韋泱，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回來了……”
孤寂數百年的靈魂，哪怕曾身處深淵，幾番生死掙扎，依舊渴望仰視朝陽。
看着眼前這個有點狼狽又可憐兮兮的男人，韋泱百感交集，腦海在反覆確定一個念頭，賀卿活着……回來了？
韋泱擡眸久久凝視，平日裏口若懸河的技能，現下根本一無是處，他也說不出一句迴應的話語。
只是像個實誠的木偶人，呆呆的看着賀卿，確定他的鼻息是有溫度的，胸膛是起伏的，甚至連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韋泱也要知道它是溫的涼的。
韋泱撫上賀卿被打紅了的臉頰，指腹傳來的是微燙的觸感……這是一個鮮活的人！
賀卿一滴熱淚落下，沾溼了韋泱的手，等不及那個心上人的迴應，兀自就將他的手往自己身後一攏，一把抱住了精神恍惚的韋泱。
這種就是被幸運砸得暈頭轉向的感覺嗎？想到這裏韋泱嗚咽兩聲便再也耐不住，像個撒潑的孩子，將臉埋在賀卿肩窩大哭起來，哭自己這一路的委屈，哭自己這一程的難熬……哭自己假裝的堅強還有不爭氣的心意，而更多的是，喜極而泣。
賀卿知道韋泱向來要強，咬緊牙關也要死撐不肯低頭的主，他以爲韋泱會趕他走。
事實上，韋泱的確想如此做，也想瀟灑高傲的昂首挺胸讓賀卿滾出他的家，不給他點苦頭喫，他就不姓韋了！
但回到現實，比起圖一時宣泄情緒的爽快，賀卿活着這件事來帶來的衝擊顯然威力更甚。
聽着那像慘絕人寰的嚎啕大哭，賀卿心中內疚不已，輕拍着韋泱想給他順順氣，誰知道下一秒，韋泱那廂就給他“咚咚”來了個高強度人工“錘背”服務。
該受得還得受着……賀卿一聲不吭得忍下，不禁暗自默默道，這總比生生捱下幾十個耳刮子好受吧！
畢竟現在這身體不比從前，神經末梢傳遞疼痛感那是極快。
韋泱在這不長不短的半年時光裏，從未真正放棄過賀卿，而賀卿亦未曾真的放下過韋泱，他想，他愛韋泱是有條件也是有前提，那就是至少，活着，纔有資本去談未來，談廝守。
從前，賀卿總是奢想太多卻又想要得到最真實的迴應，因爲愛而不得最是磨人。如今所思所念的人抱在懷裏，那感覺真的太好了。
韋泱眼下沒有賀卿那麼多愁善感，只嚷嚷嗓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把鼻涕一把淚得全糊到賀卿的衣服上。
直到利民大夏的鄰居們半夜拉開窗對着夜空大嚷着：“一會喊打喊殺！一會鬼哭狼嚎！你他媽的讓不讓活，再吵吵老子報警了端了你家！！！”
似曾相識的一幕，再度重演，韋泱哭着哭着就從忍不住從賀卿肩窩裏擡起臉來，哈哈大笑出來。
賀卿也頗爲不好意思，長手一揮，佈下了結界，免得驚擾了鄰居又掃了自己的興。
韋泱擦了一把淚，錘了兩下賀卿結實的胸膛，忍不住就嘟囔起來：“都怪這老破舊，隔音不好！”害本祖宗都不能好好哭一場！
聽見熟悉的腦回路邏輯，賀卿定睛情深款款的凝望着韋泱，擡手用指腹擦去他眼角里的淚痕，低聲道：“隔音不好，所以不能幹‘壞事’……”
韋泱本來所有眼光都被賀卿這一顰一笑吸引了去，話音剛落，一聽，他就無語了……這鬼，不是，這人不分場合地點就隨便說起騷話來的嗎？以前都不是這樣的，現在怎麼感覺挺沒臉沒皮的，肯定這段刷電視劇或者小視頻刷多了去，荼毒太深。
韋泱下巴一擡：“想‘幹什麼壞事’呢？警察叔叔在這呢！思想給我放乾淨點！”
賀卿瞧着這愛哭鬼那囂張勁頭心裏卡着的大石頭也落下，順着韋泱的話，賀卿湊到他耳邊，酥酥的說：“你哭得我見猶憐，鄙人就算心中有佛，但終歸凡人一個，不想幹‘壞事’那豈不是非正常人……”
韋泱被賀卿那溫熱的氣息擾得耳根通紅，結結巴巴道：“你……你……什麼時候學得這麼不正經！？”
說完，韋泱腹誹着，你以爲這是電視劇裏撕破臉之後又解開誤會你儂我儂的大團圓結局嗎？有這麼快和好的嗎？想得美！本祖宗纔沒那麼快原諒你，我又不是呼之即來的苦逼小娘們！
這小結巴聽得賀卿倒順耳，他垂下眉眼，半低着頭，微微一笑，帶着蠱惑人心的氣息緩道：“遇到你之後……”
韋泱聞言，牙關冷不丁的打了一個顫。
“哎喲，我的媽惹……你——唔——”這話都沒來得及說完，韋泱就被賀卿猛得往懷裏攥了一把，貼上柔軟溼潤的脣已經封住那咄咄逼人的嘴。
賀卿從現代生活電視劇與偶像劇裏慢慢掌握了那些男主角的撩妹技能，但凡能派得上用場的，他都會一一實踐。
事實證明，效果是肉眼可見的好吶！
韋泱被賀卿親得呼吸不暢，剛稍稍分離一點想要開口說話，沒說完兩個音又被堵住。
“唔——等——”
韋泱內心其實是抗拒的，但是他行動上卻是“欲拒還迎”，雖自相矛盾卻也可愛有加。
在他幾次嘗試開口說話之後，賀卿最終低聲壓了韋泱一句：“閉嘴……不要說話！”他也就乖乖就範不敢造次！
韋泱整個人就像被賀卿帶進迷宮一樣，腦子身體都不聽自己的使喚，靈魂只跟隨賀卿的節奏遊走，想來這人反射弧本身就長……不怪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