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二十四番 >第 11 章 小寒
    三番水仙1

    北遙人沒什麼可說的,不管怎麼推來諉去,總之一句話,大婚之前行祭祀之禮似有不妥。

    衛國雖是宗主國,這麼些年來在北遙人的刀光槍林底下低聲下氣慣了,衛國人到了北遙的地頭上基本上不太能把腰桿挺得筆直,時時處處都透着些仰人鼻息的尷尬意味。北遙人說景平公主不宜在大婚前祭拜姑母,那麼景平公主就只能乖乖地住在驛館裏,等着北遙欽天監擇出吉日,舉辦她與靖安王的婚慶典禮。

    關於婚禮的日子,衛國與北遙兩邊不約而同表現出了極特殊的耐心,都不願意讓對方覺得自己急於成婚,唯一急切的可能就是景平公主寧如真和她的丫環以及嬤嬤了。

    “最晚也就是春節前,總不至於還拖到節後吧,老話不是說嗎,娶個媳婦好過年。”春夕沒大沒小地說笑着,寧如真果然又紅了臉,孫嬤嬤摟着公主的肩膀,笑着輕斥春夕:“咱們私底下你儘管沒規矩吧,等公主大婚,進了王府可有的緊箍咒給你上,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春夕無所謂地搖頭笑道:“沒事兒,咱們家駙馬爺一看就是個溫和人,府裏頭估計規矩不大,只要嬤嬤您不給我上緊箍咒,我有的是好日子過呢。”

    從衛國建國後一直到三代之前,照宮裏的老例兒,公主尚駙馬都要單獨入住公主府,駙馬也不能另娶妾室,可現在公主郡主們紛紛遠嫁和親到了別國的地頭,不可能再把衛國的規矩也帶過來讓人遵照執行。寧如真必然是要嫁進靖安王府的,爲了保障她的地位,春夕和另外三名陪嫁隨行的宮女必然也要被靖安王爺收房。看着春夕臉上的笑容,再想一想那天見到的他臉上和煦如陽的笑容,寧如真不知怎麼的,心裏突然微微一沉。從小到大,她似乎都沒有嘗過獨佔的滋味,最好的東西往往不可能屬於她,即使僥倖擁有,也要和別人分享。

    讓她的心更沉的是剛聽到的流言,姑姑元嘉公主寧無瑕並沒有在三年前病死,而是好好地正活在北遙皇帝的後宮裏。這可真是震聾伐聵!堂堂的衛國公主,堂堂的北遙前太子妃,她的生死怎麼可能變成這樣一個玩笑?可想而知一個從衛國嫁過來的公主,在北遙到底能有怎樣的地位。

    寧如真沒有派人去仔細打聽這件事,她對自己的的份量有很清楚的認識,別看她帶了龐大的一支隊伍嫁到北遙來,其實她能支使動的、敢放心地去支使的,不過春夕和孫嬤嬤兩個人而已。

    連她都這樣窘迫,那麼如果姑姑真的活着,她一個人孤伶伶淪落在北遙三年,又都經歷了些什麼?寧如真想着想着,眼眶不由得溼潤起來,趕緊擡手用袖子輕輕按在眼角。她不敢在不是一個人獨自呆着的時候哭,萬一自己的眼淚被傳進了靖安王的耳朵裏,未來的夫君會不會對她有什麼不好的印象?

    離開衛國京城之前寧如真極難得地和生身母親見過一面,在皇宮底層掙扎了一輩子的母親,自己連一聲孃親也沒有喚過。生母極美麗的五官與身姿也難掩一副唯唯諾諾的氣質,她握着寧如真的手,顫着聲音低聲囑咐即將遠嫁的女兒,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走一步路,凡事深思,凡事退讓。

    衣袖很快被眼淚浸透,寧如真在嘴脣上用力咬了一下,止住眼中的溼意,坐直身子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上好的清茶。她看着身邊春夕瞭然的目光,突然心裏又完全釋懷,比起一個只見過一面的未來夫君,春夕纔是她真正的依靠。就算沒有春夕,將來也還會有別的女人,她就連做夢也不應該奢想能夠擁有靖安王完整的感情。

    冬暮春初,正是開始水仙開花的時節。水仙球莖直接放在水盆裏養,容易出枝蓬亂,還不愛長花蕾,需得先把球莖用刀雕一下,抽出的枝莖纔會形狀優美。驛館中景平公主寧如真的住處擺放了好幾盆含苞欲放的水仙,一室清香中,主僕幾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沉默了下來。

    春夕知道公主的心情不好,大概也明白一些原因,她捋了捋寧如真柔順的長髮,帶着笑說道:“公主看一看這些水仙,奴婢纔剛聽人說,是靖安王府派人送來的呢。”

    元嘉公主寧無瑕的住處卻從來不擺放水仙,別的帶着香味的花也不擺放,因爲皇上不喜歡,因爲皇上只喜歡她身上的玉蘭花香。

    祁玉看着寧無瑕後肩處被門環劃出的擦痕,擦痕邊還有一道顏色已經暗陳的舊疤,他的指尖在略高出皮膚表面的舊疤上輕輕撫動,帶出來的麻癢感覺讓寧無瑕覺得很彆扭,她閃過肩膀,攏一攏衣領趿起鞋子走下牀榻:“不是說要去祭拜太后娘娘?什麼時候去?”

    在外人眼中森然冷漠的祁玉,和寧無瑕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他歪在榻上說道:“我與三弟已經去過了,有件喜事,須得儘快告訴母妃,讓她安心纔好。”

    寧無瑕歷練得久了,從來不會接祁玉的這種彷彿是拋了餌的話茬,他會有什麼喜事?後宮又添新佳麗,或是戰事又有新進展,她纔不關心這些:“那什麼時候回京城。”

    祁玉眉梢微揚:“我還想在攝山離宮多停留兩天。”

    寧無瑕笑笑,依舊沒有問他爲什麼。祁玉習慣了她的事不關已,自說自話地解釋道:“三年前你在離宮裏接連遇到意外,想必其中另有隱情。不弄清楚是誰對你意圖不軌,我怎麼放心把你放出元狩宮。”

    寧無瑕垂下頭:“我可以不出元狩宮,待在裏面,也挺好。”

    “那可不行,”祁玉頓了頓,輕笑道,“我捨不得。”

    我捨不得。簡簡單單四個字,說得寧無瑕心中莫名酸楚。她轉過頭去凝視着祁玉,再一次試圖從他眼睛裏看出些什麼,但是再一次徒勞無功。這個男人的雙眼太深沉,象是三年前她初到攝山,第一次在月夜裏見到天池時的感覺,無邊無際深不見底,投撲進去便會沒頂。

    三年前把她從天池裏撈出來的那個人,知不知道她仍然在繼續沉沒?寧無瑕坐到妝臺邊,把一枝碰歪了的簪子拔下來,重新仔細地插正,藉着鏡子的反射看着祁玉:“我想去天池邊看看,帶我去好嗎?”

    三年前爆炸引起的地動,對天池的破壞十分巨大,一隻完好的天然巨碗現在被敲裂出一個豁口,豁口處形成了一道水量很大的瀑布,天池水面下降了很多,露出了大量奇形怪狀的山岩,不過因爲原本池水面積太過廣闊,現在看着也不覺得小了多少。

    不知什麼緣故,天池邊茂密的山茶花樹全都枯死,現在移植了很多采自攝山山脈的野生杜鵑。

    “此花又名山躑躅,古詩有云,參差生密念,躑躅行思悲。聽着就象是在說你不情不願來北遙的模樣,在此地種此花,十分應景。”

    移植的杜鵑還很稀疏,修剪過後還沒有生髮枝芽,看起來很沒有精神頭似的。不若三年前那一片山茶,壯麗得讓人想大聲唱歌。寧無瑕蹲下去撫一撫杜鵑花枝:“這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看到花開?”

    祁玉看着她細瘦的腰肢:“誰知道呢,或許就是明年,等花開的時候,我再帶你來。”

    陽光照在祁玉身後,寧無瑕轉回頭看他的時候,眼睛被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她飛快地別開臉避開視線,可眼睛裏已經被刺出了兩汪淚水。祁玉探手拉起她,皺起眉:“怎麼哭了?”

    寧無瑕連忙拭淚:“沒哭,太陽太刺眼。”

    祁玉眉頭皺緊:“好端端的,又有哪裏不合你的意?”

    “沒有,真的是太刺眼的緣故,我沒有哪裏不合意,很合意。”

    祁玉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眉頭舒散開來,脣角輕笑:“是嗎?哪裏都合意嗎?”

    “嗯。”

    祁玉點頭:“那就好。那麼,是不是趁着你諸事合意的東風,咱們來商議一下,該頒些什麼賞賜給你的侄女景平公主。”

    “宮中都有定例,比照賞賜就是了。”

    “那可不行,你的侄女,看在你的份上,要賞得豐厚一些。”

    寧無瑕挑起柳眉:“那就賞她一個貴妃,總不能讓你廢了皇后,賞我侄女一個後位吧。”

    祁玉笑出了聲:“貴妃?這似乎,有些於禮不合。”

    寧無瑕物傷其類:“一個公主和親遠嫁,連貴妃都當不上,你們北遙就是這麼輕慢我衛國的公主?”

    祁玉笑意加深:“當不上貴妃,可她卻是要當王妃。”

    寧無瑕這才明白過來,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怎麼,她不是要嫁給你?”

    “當然不是,她是要嫁給三弟。”祁玉微揚起頭,似在思索,“只是有一事我還拿不準,三弟要娶你的侄女,這輩份在你們衛國應該怎麼算?往後是你跟着我叫他三弟呢,還是應該我跟着你叫他侄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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