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悟念皺了皺眉，不遠處，赫然就是南縣。
已近亥時，早是應該宵禁的時辰，但是南縣依舊是燈火通明，街道上甚至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若不是時間不對，陳悟念甚至懷疑現在會不會已至除夕了。
“南縣，被仙人解救。朝廷特許，準他們慶祝三日！”
玄奘笑道：“你看看，這便是人間，這便是人間煙火氣！”
說着，兩人的身影再度消失。
面前黑壓壓一片，卻是十分靜默，沒有人交頭接耳，連腳步都放得輕輕的。一個個從陳悟念和玄奘身邊走過，彷彿沒有人看見這兩人一般。
他們也不是在慶祝什麼，而是在修葺一座祠堂，柱子都是新漆的，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清漆的味道。
陳悟念怔怔看着祠堂裏頭，那是一座座金身，正中一道，頗爲眼熟，身上披着破破爛爛的衣服，連鞋子都是露着腳指頭。
可不就是誤法？
而玄奘依舊是笑了笑，揮了揮手，下一秒，兩人又消失在了原地。
在場衆人，都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一個個宛若朝聖，依舊在修葺着那座已經初現雛形的祠堂。
而陳悟念，只覺得眼前一花，便發現自己已經是站在了一座高山之上，眼前是一片層層疊起的雲海。豔陽初升，金燦燦的一片。
這是什麼地方？
居然都出現了時差？
陳悟念皺了皺眉。
“你方纔，看見了什麼？”玄奘拍了拍那破爛爛的衣裳，盤坐了下來。每一個動作都極爲緩慢，好像是生鏽的機器人，動作稍微大一點，這具身軀便會隨時散開一般。
“因果啊！盡是因果！”陳悟念自嘲一笑。
“因果不好嗎？”玄奘笑道。
“有什麼好的？修道之人，就應該逆天而行，這因果纏身，百害無一利！”陳悟念不假思索道。
“逆天而行？不不不，應該是順天而行！萬物皆受天地孕養，沒有天地，又何來萬物？沒有天地，又何來靈氣？沒有靈氣，又談何修行？”玄奘搖了搖頭：“至於因果，萬事萬物皆有因果。
你有了喫東西的因，就必然有排濁之果。
你喝了一口水，可能就有魚兒因爲這一口水而乾涸而死；
你吃了一口果子，可能就吃了某隻小獸過冬的糧食，而因你餓死。
就算你什麼都不做，整日閉關修煉，可能就有一個你的親朋因求援未得而喪命。
人生在世，本就是因果纏身，這因果，你逃不掉的！”
陳悟念默然。玄奘也不開口，就這樣看着遠方，看着那輪紅日慢慢升起。
過了一會兒，陳悟念纔開口道：
“可我就想好好活着，不行嗎？”
“行！自然是行的！”玄奘點點頭。
“你事事謹慎，日日小心。這便夠了，至於因果……你也看了，此事之果，便是塑你金身，受萬民敬仰，食衆生香火。如此功德，難道還不夠讓你好好活着嗎？
因緣、果報、長夜、白晝、今生、來世、福報、禍端……世間種種，皆爲天道！皆爲定數！你又爲何要打破這個桎梏？”玄奘又說道。
是啊。
類似的話，悟空今日也說了。
什麼是慫？
從心罷了！
“大師，我還有一問。”陳悟念又說道。
“不要叫我大師！我早已不當和尚了！”玄奘搖了搖頭：“至於你想問的，要不就聽我講個故事？”
“嗯，前輩請講！”陳悟念點了點頭，慢慢盤坐了下來。
……
很久很久以前……
多久呢？
我也忘了！
那時候，還是大唐盛世。
在大唐境內，有一間寺廟，名叫金山寺。
金山寺中有一個小沙彌，師父總喚他江流兒。
因爲他無父無母，師父撿到他時，便是見他順着江流而下。
也是因爲他無父無母，又生來怯懦。總是受到寺裏師兄弟的欺負，什麼髒活累活都是由他來做。
終於有一天，那小江流兒爲了讓自己過的好一些，破了戒。
說了妄語。
嗯，第一次撒謊。
比起後面來說，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謊言。但江流兒這輩子都覺得，這是他撒的最大的一個謊。
江流兒說啊，他爹爹是當朝狀元，娘是丞相之女。因爲遇了盜匪，纔將他拋棄。
爲此，他還借坊市話本，自己編了一個丞相女拋繡球，相中狀元郎的故事。
但是這個故事，又是何等的可笑？
丞相之女，金枝玉葉。
要什麼夫婿尋不到？又何必自降身份，去拋頭露面，丟那什麼繡球？
但是寺中僧衆，有幾個是見過世面的，紛紛信以爲真。
但唯有一人，金山寺的住持，那個收養江流兒的老和尚。似乎總是用一種叫人琢磨不透的的神情盯着江流兒看。
江流兒害怕了，卻沒有認錯，而是繼續說道。
他前世乃是佛祖座下，金蟬子轉世。
爲了讓這個謊言顯得真實一些，江流兒在後山埋了一塊石碑，書了三個大字：金蟬子。
故意讓門中師兄發現。
之後，江流兒卻發現，事情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金山寺有一個僧人是金蟬子轉世的消息越傳越廣，日日都有信男善女來拜這一尊活佛。而最後，這消息竟然驚動了長安城邊的國寺。
江流兒突然間，便從金山寺的小沙彌，變成了國寺的聖僧。
日子越過越好了，但是江流兒還是不滿足。
他想當住持！
而這人吶，只要因爲撒謊得了一絲的好喫，他就忍不住去撒第二個謊。
他也害怕，害怕那丞相之女和當朝狀元真的找上門來。
於是乎，在一次海陸大會上，他又說了。
說前日行善，救了一小乞子，未曾想到那乞子居然是觀音菩薩！菩薩說，當今只有小乘佛法，而更加深奧的大乘佛法在極西的靈山之上，讓他西行取經。
但其實，有沒有靈山，有沒有大乘佛法，他都不知道。
還是同樣的戲碼，爲了讓衆人信服，他掏出了一件綴滿金絲寶石、極度奢華的錦襴袈裟，取了一杆由純金打造的禪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