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忌憚着崔鈺,齊皇后察覺她的目光在懷中孩子上停留片刻,便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子,妄圖避開崔鈺的注視。
實際上崔鈺對這個新太子還真沒多大興趣。
即使她被廢了太子之位,也不至於將怨恨發泄到剛足歲的嬰兒身上。
她意興闌珊地收回目光,擡步上前,將風荷裹着外袍一同抱起。
“這件事我不會就那麼算了的。”
崔鈺掀眸,微微一笑,視線落在了齊家老爺身上,令他陡然打了個寒噤。
試問在場所有人,誰最怕這件事情曝光?
自然升官在即的齊老爺。
他心中暗罵齊榮這個逆子多事,忙抹了一把汗,擡步追上崔鈺,試着勸慰:
“小鈺,要不舅舅直接挑十個婢女來伺候你,再押着表哥給你道歉,如何?”
崔鈺淡笑:“不如何。”
她一手拉着繮繩,踩着馬鐙,勉強把風荷抱上馬,將她虛弱的身子圈在雙臂中間,這才分神看向齊老爺。
“明日,我定會讓你在朝臣前失顏。”
“你?!”
崔鈺冷冷地望着這個吹鬍子瞪眼的舅舅,嗤笑一聲,高擡馬繩,縱馬疾馳長街,將他的所有話語撂在身後。
“崔鈺,你已經不是從前的儲君了——”
崔鈺眯着眸,握緊了繮繩,一下又一下地甩着馬鞭,將齊老爺的話語盡數拋在風后。
呼呼的風聲劃過耳畔,將那奚落的話語吹散。
縱使崔鈺知道這是事實,她也不想再聽到別人一遍又一遍帶着高傲的姿態強調。
縱馬過了半條街,崔鈺一勒繮繩,停在了一家醫館前。
她摸了一把自己那癟癟的錢袋,掂量幾下,纔將風荷抱下了馬,揹着她入了館內。
館內的小藥童迎上前,正想探頭看看崔鈺懷中的姑娘是什麼情況,卻被崔鈺擋回了身。
“有沒有女醫?”
崔鈺的眸中像是淬了寒光,話語卻是很輕,似是常年病體,中氣不足的模樣。
藥童忙點頭,回身將一位女醫找了過來。
趁着他離開的功夫,崔鈺上前將袍衫的衣角拉上去,嚴實地遮住風荷光裸的肩頭,以及上面青紫的腫痕。
她摸了一把風荷的臉,指尖遊移過秀氣的眉頭,再到紅腫的嘴角,頓了一下,才緩緩將手縮回來。
身後有腳步聲靠近,崔鈺側開身子,讓出位置給女醫來看病。
那女醫向崔鈺頷首示意,上前一把撩開了袍衫,看見牀榻上的人狼狽不堪的樣子頓時嚇了一跳。
“如何?”
見女醫已經檢查了一陣子,崔鈺倚在坐凳上,捏着錢袋子的結繩把玩。
卻聽聞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帶着一種慈悲憐憫的姿態。
“這姑娘以後……恐怕不能生育了。”
崔鈺捏着結繩的手頓時僵住。
慢慢的,她將指尖蜷進掌心,盯着屏風的山水畫,冷不丁地扯開話題,“我給她買件新衣服,等會回來。”
風荷的衣服都被撕碎了,衣不蔽體。
崔鈺從錢袋子裏抖出了看診費,拎着空了一半的錢袋出了門。
醫館外的燈籠亮起,隨着風打旋。
冬日的太陽去的早,此刻望去,輝璨的光浸染着遠邊起伏的山脊,連綿不盡。
崔鈺呵出一口氣,跨上馬鞍,撥轉馬頭,正準備駛向成衣居,剛揚起馬鞭,背後就有人輕笑一聲,帶着張狂的姿態。
?
崔鈺不悅蹙眉,扭頭就望見了齊榮。
齊榮此時還頂着一張傷臉在街頭晃盪,一身月白竹紋錦袍愣是給他穿出一種兩足禽獸之感。
粗眉寬臉之上,浮腫的眼袋尤爲顯眼,他看向高坐馬上的崔鈺,擡眉一笑,笑出了一口黃牙。
崔鈺嫌惡地蹙眉,看都不想看他,一踩馬鐙揮鞭欲走。
“等等——”
齊榮慢悠悠地叫住她,身後數十位打手瞬間涌上崔鈺的馬前,將她團團圍住,手提棍棒柴刀,全都是一副兇惡的姿態。
“齊榮。”崔鈺勒緊馬繩,低頭看向周圍四處逃竄的百姓和小販。
她的眉頭跳了跳,壓着怒氣道:“你這是做什麼?天子腳下,拿王法何在?!”
“嘁,崔鈺你唬誰呢?”
齊榮雙手環胸,擺出一種“大爺我誰也不怕”的架勢,挑高眉目,嗤道:“你敢打我,我當然要打回你,不然我就跟你姓!”
崔鈺冷笑,啐了一口,“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從旮旯地裏長出的蛤蟆,廢物草包也敢冠皇家的姓?”
齊榮氣怒至極,抖着手指指向崔鈺,“你不過是個廢太子,敢這般辱我?”
“我就敢。”
崔鈺勒緊了馬繩,擡起了下頷,姿態傲然,“就算不爲儲君,我依舊看不起你這種欺男霸女,倚杖家勢的廢物!”
齊榮氣得渾身發抖,牙關都在打顫,雙眼幾欲噴火。
他自認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丟臉過。
先是當着衆人的面被這個政治失敗品抽了一鞭子,接着又被他撂倒,如今大庭廣衆之下還被他出言羞辱。
“呵……”
齊榮咬牙,拳頭握緊,冷嗤幾聲,“看來有人就是不清醒,還以爲自己是個什麼威風太子呢……”
他的手高高擡起,狠狠揮下,目露狠光,“將他給我從馬上拖下來!”
話音剛落,打手紛紛圍上,攔住馬的去路,一些人伸手拴住崔鈺的馬繩,一些人扒着她的褲腳,極盡蠻力要將她從馬上拖拽下來。
崔鈺被拽得一個歪身,若不是她極快地攀住了馬脖,又揮鞭將下方糾纏不休的人給抽開,估計就要當街被拽下馬身。
眼見得崔鈺已經擡鞭將家丁抽離,一條鞭子舞得虎虎生風,幾乎沒人敢靠近,齊榮當場氣得大叫,怒喝:
“一羣廢物,就那麼個病癆子都拖不下來!”
崔鈺心神微晃。
他知道自己一直被疾病纏身?
崔鈺的身體向來康健,只有禁足之時才突感疾病,一年裏都被病痛折磨,至今未愈。
她拿鞭的手緊了緊。
餘光瞥見又有人圍了上來,不死心地想將她拖下馬身,崔鈺橫眉咬牙,一勒馬繩。
強勁的力道讓胯下的駿馬嘶鳴一聲,高揚前蹄,十分精準地朝着齊榮的胸膛踏了過去。
崔鈺拿捏的角度和力道很準。
一蹄子就將這個腎虛的世家公子給蹬得倒退兩步,倒在家丁的身上,險些噴出一口血來。
“你!你——”
齊榮氣得胸口發悶,血腥之味在嘴裏蔓延。
他粗聲高叫:“我要殺了你!來人!剁下這匹馬的腿!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在馬背上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