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抽着煙的中年人喊一聲“嘿,小孩,讓一讓”,從孟一凡身邊經過,景喬反應迅速地也朝周霽佑身後規避,男人走過時,隨意地掃了她一眼。
故人重逢,氣氛卻嚴肅又陌生。景喬心中疑惑,沉默着,不再多言。
沈恪緩慢勾出一絲笑,笑意略薄,嗓音和眼神都隱約透出一抹深意:“認識,說句不好聽的,她化成灰我都認識。”
景喬聽言,腹誹:怪怪,這火藥味兒。
孟一宜微微抿脣,沒說什麼。
周霽佑和沈恪各不相讓的目光隔空碰撞,她笑容同樣比紙薄:“就算我化成灰,也會隨風吹走,不會來叨擾你的眼。”
沈恪眯了眼,面容益發冷硬。
周霽佑移開視線,率先踏出一步,“喬喬,走。”
景喬戲看得正興奮,反應略遲鈍:“啊哦”緊隨其後。
孟一凡身側空隙大,周霽佑越過他,少年脾氣藏不住,眼珠微鼓,拳頭緊握。
兩人一轉彎,身影再也看不見,他轉回頭,心有不甘:“姐,她怎麼回事”
孟一宜瞥他:“還能怎麼回事,和我們劃清界限唄。”
孟一凡不懂:“爲什麼”心裏有點委屈。
孟一宜瞅向面無表情的沈恪,沒有回答。
沈恪冷着臉擡腳往前,“走吧,送你們回去。”
景喬欲言又止地不停瞄她,行至包廂門前,周霽佑偏眸看她,制止的眼神:“別問。”
她一愣:“沒問啊。”
周霽佑說:“以後也別問。”
景喬:“哦。”
周霽佑手碰到門把後,沒立即下拉,頓了頓,低聲補充:“過去的事,不想再重提。”
景喬當即又是一愣,她頭低着,看不見情緒,她聲音無波,也聽不清情緒,但景喬知道,她是在向她解釋,過去的事,因爲很不開心,所以,別問。
聚餐結束後,出手闊綽的周啓揚領着一波人前往隔壁事先預約的養生館做足療。周霽佑沒興趣,藉口告辭。景喬大姨媽造訪,身體不舒服,也一併離開。
兩人在地鐵站分別,周霽佑獨自乘一號線,再轉一趟公交,回到居住小區。
遠遠地,看見樓下鬱鬱蔥蔥的樹叢邊,停着一輛車,車旁,靠着一個人。
那人在吸菸,菸頭猩紅,明明滅滅。
他把煙拿手上,呼出一口煙霧,轉頭,不經意地望過來,身姿保持不變,目光卻再未轉移。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眼神半眯,似一束暗光籠罩她臉上。
周霽佑立定於兩三米遠的位置,微蹙眉,警戒:“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指間一根菸慢慢地燃燒出一截菸灰,他食指輕點兩下,放嘴裏又吸了兩口,菸圈吐出,漫不經心的語氣:“你什麼事我不知道。”
她沒心情和他猜謎,轉身就走。
刷卡,打開公寓門,腳步聲快而穩地追來,捏住她手腕,“來都來了,你還打算閉門謝客”
也不知道一連抽了多少,他一靠近,煙味也即刻襲進鼻端。
周霽佑眉一擰,扭頭盯他暗沉的眼底,警告:“鬆開。”
“鬆開你不就跑了。”他散散一笑,眸光流轉間脅迫性質濃烈。
一秒、兩秒兩人互相對視,誰都未能在對方眼裏看到妥協。
漸漸,手腕上的力道減輕,周霽佑感應後,立即甩開,目光也隨之垂落,再不看他。
頭頂響起他自嘲似的語調,輕得仿若夏風拂過:“小佑,你沒有良心。”
周霽佑的心隨着這句話而猛地皺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她手一點點地用力壓住門沿,門上的不鏽鋼片深深陷入掌心,鈍鈍的疼。
“你又有多少良心”周霽佑感到好笑,“沈恪,我不欠你。”
沈恪揣摩話意後,眸色轉深:“意思是,我欠你”
她態度始終冷漠:“你也不欠我。”
他一笑,目光變得意味深長:“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那爲什麼不請我上去坐坐”
熱風吹得她額頭髮脹。她動一下脣,想質問回去,沒必要,真的沒必要,揪住問題不放只會顯得念念不忘,可事實上,她早已將往事丟進置舊的抽屜裏,不再觸碰。
她拉開門,敞開一條通道,邀請的口吻,無所謂道:“那麼想做客,好啊,我成全你就是。”
沈恪深深注視她,沒落到半點便宜不說,心情更加陰鬱。
走進家門,周霽佑坐在玄關,自顧自換鞋,“鞋櫃裏有拖鞋,自己找。”
說完,她將換下的珍珠涼鞋歸置好,也不管他,獨自朝屋裏走。
沈恪打量向鞋櫃的一層層隔板,放拖鞋的那一層,不止有一雙男士夏季拖鞋,還有一雙男士冬季棉拖。很乾淨,他拿起,掃了眼鞋底,是穿過的。尤其是棉拖,腳後跟的位置,絨毛都稍稍踩平了。
鞋櫃裏有備用的女式拖鞋,稍作對比,鞋底乾乾淨淨,絨毛高高順順,幾乎等於沒穿。
沈恪換上那雙被別人穿過的塑膠拖鞋,心口微沉。
走到客廳,周霽佑打開電視在看,手裏捧一隻高口的馬克杯,視線定在電視機屏幕,看都不看他,“桌上有一次性紙杯,喝水自己倒。”
沈恪目光一尋,一長疊淺藍色花紋的紙杯套着包裝,堆在茶几一角。
口已經拆開,包裝袋的一端塞在凹槽裏,拔出來就能開口取出一隻。
他的確有點渴,依言,自己動手,然後又停頓:“水呢”
“你眼瞎”周霽佑隨手指了個方向,眼睛依然留於屏幕。
沈恪看着她,哼地一笑,說:“飛白來你這,你也這麼對他”
周霽佑輕輕一怔,終於將眼神挪向他。
她什麼都不用說,眼裏的意味濃厚,他看得懂。垂眸看腳下的拖鞋,“這鞋是爲他準備的吧。你這裏除了他,我想不到還有哪個男人能進得來。”
周霽佑啓脣,淡淡的:“你錯了。”
沈恪眉梢挑了挑。
周霽佑與他漠然對視:“像你這種死乞白賴求着上門的,不就進來了。”
沈恪神情微變,抿脣默然片刻,說:“小佑,你不用刻意激我。”
周霽佑慢悠悠轉開視線,手拿遙控器一點點調高電視音量。她把電視打開,就是不想和他廢話,現在,連聽都懶得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