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春秋兩季絡繹不絕的馬車、騾車,牛車接踵而過。
顧青媛乘坐的馬車停在潭拓寺山下。
秦氏的祭日快到了,那時她不在京中,無法到潭拓寺給她做法事。
臨去前,她來潭拓寺添香油,同時也用這裏做掩護。
她不知裴瑾廷何時發現那封休書,到時他定然會派人去追。
明日清晨,她下山後去往碼頭,渡口四通八達,船隻一離開,四處奔散,裴瑾廷就是想找,恐怕也難了。
到時,順風順水的話,很快就到了山東。
月光灑在大殿外,顧青媛跪在佛前,遙望着高高在上,滿臉慈悲的菩薩。
心口一陣一陣的酸澀發疼。
她這一生,平平淡淡,所有出格的事情都與裴瑾廷有關。
她不怕有罪,她願意揹着這份罪孽,只盼往後裴瑾廷能夠平平順順地度過他的人生。
顧青媛連哭都哭不出來,好似早已經流乾了一般。
夜晚的潭拓寺,寂寂無聲,偶爾有木魚敲響的聲響傳來。
推窗,遠山上,許多的燈盞在閃爍,好似落入人間的繁星。
顧青媛被吸引着往那裏而去。
越靠近,那繁星好似帶着仙法一般,讓人停不下來腳步。
人人都知道潭拓寺的長明燈難求,能夠爲家人在潭拓寺求一盞長明燈何其艱難。
秦氏的那盞,是顧紹當初從山下一步一步跪拜求來的。
山那邊,不知道多少盞長明燈,難以想象這背後的人,吃了多少的苦頭。
又該做了多少的善事,才能求到那樣多盞長明燈。
顧青媛一步一步石階往上。長長的石階路兩旁,精巧的琉璃罩下蓮花燈不滅。
她不知道這些長明燈是誰爲誰點的,卻讓顧青媛忍不住的落淚。
兩旁的燈火,映着她的淚珠,晶瑩剔透。
若是一對有情人,願他們的情誼,如同燈火長明。
……
裴瑾廷手中捏着那份休書,腦中轟隆一陣亂響,喉頭有些發緊的擰痛感。
他們這樁婚,成得艱難,過得搖晃。
他以爲他們倆終於心心相印,往後可以和和美美的過下去了。
誰能想到,她留下一封以假亂真的休書,讓這樁婚事,潰然碎裂了。
裴瑾廷心頭一痛,喉間腥甜。
他不甘心!
若是以前,他可能會以爲,她是動搖了,退縮了,心灰意冷了,所以想要離開他。
可經過那次,凌霄花信箋之後,她明明說,要和他一同過餘生的。
怎麼會隨意的將他這個夫君拋棄?
裴瑾廷心口一緊,僵硬地走到書案邊,打開暗格,裏頭空空蕩蕩。
裝着那些信箋的匣子,她帶走了。
妝奩匣子裏,其他貴重的首飾都不曾帶走,唯獨那塊玉鎖片。
裴瑾廷怔怔地立在那,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份休書。
她代替他,休棄了他。
裴瑾廷指節攥得噼啪響亮。
他的聲音啞而沉,一樁樁一件件地吩咐下去。
所有人褪去後,他獨自坐在屋內,周身陰沉之氣盪滌。
他打開衣櫃換裳時,櫃子的衣角,整齊地疊着幾件天青色的衣袍,厚薄不一。
前些日子,她的溫柔小意,話語說得那麼好聽,是不是就是爲了這一刻……
地上的衣裳散落,衣襬上繡着一小朵凌霄花。
他蹲下身,將衣裳一一拾撿起來。
她到底在想什麼?若是那麼想去山東,就不能再等他幾日?
可她說也不說,就獨自走了。
“顧青媛。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會生氣?”
他將那揉成一團的休書,慢慢展開,撫平。和那天青色衣裳放置在一處。
繫了披風,快步出門。
“景珩。這麼晚了。你興師動衆的,將人手派出去做什麼?”
承恩公夫人出現在門前,阻攔了裴瑾廷出行的腳步。
裴瑾廷微微行禮,隨後道,
“母親這麼晚怎還不歇息?我去外頭處理事務。失陪。”
承恩公夫人眉頭緊皺,“大半夜的有什麼事務要處理?你身上的傷口還未愈,陛下也讓你歇息,你是要去哪兒?”
裴瑾廷沉默了片刻,只說了四個字,“無可奉告。”
承恩公夫人怒道,
“好一個無可奉告,你如此言行可有將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裏?回去歇着。來人,守着門,看着公子。”
說完,直接吩咐身後的人,將院門把守住。
承恩公夫人一發話,她身後的護衛立即涌了出來,烏壓壓地將院門圍個嚴嚴實實。
裴瑾廷環視一圈,明白承恩公夫人這是有備而來。
只是,這有些湊巧。
“母親。你知道了什麼?如此大的陣仗。這些人,可不是府中的侍衛,宮中廷衛?娘娘派來的?”
“你想做什麼?”
裴瑾廷靜靜地站着,手心慢慢攥緊,“母親今晚當真不肯放我出府?”
承恩公夫人眼神微動,看向身旁的廷衛,“你還年輕,許多事很容易衝動,我不能看着你誤入歧途,如今既然那女人已經求去。那不是正好?”
裴瑾廷環顧了一圈,他忘記了這個院子,不是他常住的那間,裏頭服侍的人,也不是慣用的。
這些人,忠於的不是他裴瑾廷,而是承恩公夫婦。
他眼簾一掀,“這是我的私事,望母親不要管,若是逼急了,兒子會做什麼,那就不知道了。”
說着,他一把掀翻圍在他身旁的侍衛,有上前阻攔的,也是被他一腳踹在膝上,摔倒跪地。
“母親。這些人能攔得住我?”
承恩公夫人指着裴瑾廷氣得發抖,“景珩。你不懂,情情愛愛怎比得上前程重要?秦王如今那樣多的大臣幫着他。”
“你平日裏萬事不肯爭,這可倒好,還娶了那樣一個女人進門。怕是用不了多久,太子都要被秦王趕出東宮了。”
承恩公夫人言語帶刺,裴瑾廷充耳不聞,卻在快要出遠門時,他忽然停住腳,轉身看向承恩公夫人,
“母親。太子若是要真被趕出東宮,那也只能說他無用!”
“他的腦子,根本沒用在正確的地方。”
若是有腦子的人,也不可能想要塞一個和顧青媛長得相似的宮娥到他身邊來。
他話說了一半,回頭瞧了眼院門,
“我爲我那些年流的血可悲,餵了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可悲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