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只關注來俊臣的人品,來俊臣自己卻不關心這個——本來就沒有的東西,就沒必要去評價了吧?

    他的心裏充滿了狂喜,既是爲自己終於去掉了那個礙眼的“領”字,從今天起,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大理寺少卿了,更爲自己終於站穩了腳跟而高興。

    天后親自賞賜的官位,含金量自然就不一樣了。

    雖然來俊臣已經儘量不讓自己笑出來,但在衆人眼裏,這傢伙就是標準的小人得志。而在李顯眼裏,這就是背叛!

    不可饒恕的背叛!

    如果不是朕,這個癟三早就死在李餘手裏;如果不是朕,這個癟三永遠都不可能有機會踏入朝堂半步;如果不是朕,這個癟三下輩子下下輩子也做不了高官;如果不是……

    “來俊臣,你爲何神情詭異逡巡不前?莫要擋了豫王殿下的道兒!”見來俊臣直勾勾地盯着李顯傻笑,還當了攔路狗,裴炎忍不住“善意提醒”一下。

    “哦哦哦……”

    來俊臣收回強加在李顯身上的內心戲,留戀地看了一眼散發着無窮魅力的龍椅,押着韋玄貞離開。

    得不到的東西,就不要去想,多看看眼前夠得着的好處並把它裝進囊中,纔是最實際的做法。

    來俊臣是個實在人,從不玩那些虛頭巴腦的。

    既然韋玄貞已經失勢,還要到遙遠的欽州生活,那他置辦的田產啊、家財啊、妻妾啊,對了,還有生的兩個女兒,都屬於不方便攜帶的物品,很需要有好心人代爲保管。

    那麼問題來了,誰是那個好心人呢?

    裴炎好像很看不慣來俊臣,又善意了一下:“來俊臣,你如此磨磨蹭蹭意欲何爲?耽誤了大事,你喫罪得起嗎?”

    “是,是是。”

    來俊臣彎着腰連聲應允,當好心人去了。

    鏡頭終於可以不受干擾地集中在一個人,準確地說是兩個人身上了,李顯和李旦。

    李旦這邊,像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且最近幾天身子還不合適的大家閨秀,羞答答地低着頭,一丁點一丁點地往前挪。往前挪到過程中,還要一步三回頭,時不時地往外看一眼,看看有沒有好心人來解救他。

    李顯呢,就那樣看着,看着,眼中滿是悲傷和嘲諷。

    來俊臣這種只餵了幾天的狗,背叛也就背叛吧,其實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改天殺了喫肉就是。

    大家本來就沒什麼感情,裝哪門子受到傷害?

    但,李旦不一樣。

    李旦可是朕的親弟弟啊!

    朕唯一的一奶同胞的親弟弟啊!

    朕那個淡泊名利,爲了讓朕安心而不惜自污的親弟弟!

    那麼,朕親愛的弟弟,你今時今日來到這貞觀殿,是想做什麼呢?

    支持朕,斥責咱們親愛的母后?

    還是你早就和她沆瀣一氣,共同要圖謀朕的大位?!

    朕,真是有個好弟弟啊!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積了跬步,早晚就會到達目的地。

    好弟弟李旦,就那麼積啊積啊,終於挪到了李顯跟前,卻還在糾結於一道數學題:

    從大殿門口到龍椅跟前,共有四十七塊方磚,其中有花紋的有二十三塊,因爲燒地龍而出現裂隙的有兩塊,那麼,完美無缺的地磚有多少塊?整個大殿裏,又有多少完整的,多少破損的?

    要不,我再到門口重新數一遍,大家覺得怎麼樣?

    只可惜,這個正當的符合勤學好問的要求,李旦終究還是沒敢說出口。

    他怕,他怕母后讓他跪着把每塊地磚都數一遍,更怕母后讓他把每塊地磚都磕一遍。

    終於,兩個人的目光相聚了。

    李顯笑道:“八弟,你來了?你不怪七哥沒邀請你吧?”

    李旦搖搖頭。

    “哈哈,不怪就好,不怪就好啊!”瞬間大徹大悟的李顯,仍然笑眯眯的,“其實,就算七哥不邀請你,你也會來,是吧?”

    李旦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

    李顯還是笑着,說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財帛動人心,更何況是這至高無上的權位呢?當年,咱們英明神武的太宗爺爺,不也是搞了個玄武門之變嗎?從這一點來說,你不如太宗。”

    昔年,曾有人給李顯和李旦相面,說李顯貴不可言,說李旦卻是甚肖太宗——說孫子跟一代雄主的爺爺相似,是好話。但這話,在現在這個情形下,就變了味了。

    李顯似乎沒有察覺到,還在講歷史:“哪怕是咱們的父皇,憑什麼能在奪嫡之爭中勝出,難道真的是靠運氣和太宗的寵愛嗎?”

    不是說,太子李承乾陰謀作亂,李泰李恪覬覦大位,只有可愛的小九(李治排行第九)無慾無求,以不爭而爭得寶座,展現了道家思想(就是老李家祖宗創辦的那個道家)的高明嗎?

    怎麼,這裏面還有黑幕?

    喫瓜羣衆一臉渴望,很希望李顯能多聊幾句,但爲了自己的腦袋着想都紛紛表示,最近尿頻尿急的厲害,請求回家如廁。

    就連裴炎都蚌埠住了,申請道:“太后,是否讓諸位臣工回家歇息,畢竟天色已晚,畢竟……”

    畢竟你們老李家的狗血宮鬥劇已經夠狗血了,就別傳揚的人盡皆知了好不好?

    天后擺擺手,羣小退去,偌大的貞觀殿頓時空曠無比,一如李顯的心。

    李顯只當看不見,還在爆料:“就像咱們的母后,其實應該叫一聲奶……”

    我滴個老天爺喲,這傢伙是瘋了吧,怎麼啥話都敢往外說啊?

    衆人一手斂着衣服下襬,一手捂着雙耳——什麼,您說一隻手捂不住兩隻耳朵,捂不住也得捂住,不然,死!

    “算了,三哥。”李旦眼中含淚,走過去拉着李顯已經哆嗦的控制不住的手,“算了,三哥,算了吧!你鬥不過母后的,我們全都鬥不過母后的。”

    “我不是你三哥!”

    李顯掙脫開來,哪怕自己抖得如風中落葉,仍然堅持着不讓自己倒下:“你不用跟我在這裏假仁假義!李旦,你捫心自問,你真的不想當這個皇帝嗎?如果你真的拒絕了,母后還能殺了你不成?”

    李旦苦着臉說道:“殺可能不會殺,但很有可能是生不如死啊!”

    就李旦對自己的瞭解,別說殺他了,你就是讓他啃兩天窩頭他都受不了,還用殺?

    自己就把自己給餓死了!

    “藉口!都是藉口!”

    李顯把槍口對準了天后:“母后,我最後喊你一次母后,您真的那麼喜歡權勢嗎?真的可以爲了權勢而寧願當一個孤家寡人嗎?您就不怕百年之後沒人給您送終,斷了血食嗎?”

    天后依舊神情不改,淡淡的說道:“鬧夠了嗎,哲兒(李顯原名李哲)?”

    根本不等李顯回答,天后就像趕蚊子一樣揮揮手:“來人,帶廬陵王下去歇息。”

    李顯也不反抗,任由別人架着他,只是臨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說道:“我一定會回來的。”

    有不甘,有留戀,也有痛恨。

    天后笑了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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